迪功郎南安少尹方先生行狀(桐城桂林方氏第十代孙方东谷先生行状)

云月在天 · 发表于 2011-11-5 11:5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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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昌熾之門，其始必有篤行君子，泯泯默默，不顯其聲名，以深其根，故其發必大。蓋凡行德不隱，則取名(取名.获得名.名声)多。取名多，則受忌造物(造物.天也)。受忌造物，則其身之福且日就銷殒，矧(矧.况且.何况)曰後嗣。故騭(骘.德也)必云陰，同耳鳴焉，不取其名，福無所虧，不溢於後，將安洩(安泄等于泄安.宾语安前置.往哪处泄.犹言祖辈阴德积久.必受报在后代子孙身上)乎？
　　袁生曰：余覩方君思濟大父(大父.王父均称祖父.思濟即方大美)東谷先生事，甚異焉。輕貲財如塵礫，急仁義若衣食，自少至老，惟知施恩，不計其怨。人之怨有加，而先生之施無倦。即往籍(往籍.以往典籍)所載長者奇行，恐無能勝之者，然而世未有稱說先生者也。蓋先輩質行不近名如此，觀於先生之有後，可以勸(勸.劝勉也)矣。先生諱夢暘，字子旦，别號東谷。其先有德益公者，遷桐，五傳而至伯通公法，起家鄉舉。法生赠御史懋，懋五子，季瓘亦舉於鄉，生圭。圭隱東陽村，用力田家，累千金。生二子：長太學野航公綗，次孝廉海航公絅。野航公配高，已(已.后来)又娶於鄒。鄒妊，野航公夢日入室，於是先生生，故名夢暘。先生廣眉豐颡美髯，目光射人。少年即豪邁，日誦千言。十歲善屬文，能作大書，書輒工。出試，邑令奇之，置巨扁命之書。令歎曰：「孺子腕不勝錐，而能擅敬脫(敬脱.古代僧人名.擅写大方字)之技，何(何.多么)奇也！」十六補郡學弟子。郡守吳君，西吳名士，大加賞識，曰：「若(若.你)能為賈生耶，吾不難作吳公(汉代贾谊年少未达.已露才华.郡守吴公曾力荐他)矣。」未幾，入成均(成均.古代高等学府名)，與同里吳别駕承恩、阮中丞鄂友善。阮故貧，婦卒於里，先生盡捐賻金(賻金.助人丧事的金钱)為贈；罄則又市(市.卖.另补.此字正反同词.市.买也)己所乘騾，抱其子自崙歸乳，助其再聘。阮為感泣。野航公既老，多病，委家政先生。野航公卒，先生哀毁，殆不欲生。先生家世豐財，自叔海航公無子，卒時與妻劉曰：「吾侄兒夢暘賢，汝必子之(子.名词意动.子之.把他当儿子看待)。」劉如言，而旁觀之豪耽耽，即持刀劫先生曰：「不千金(犹言不给予千金)，立刃汝！」先生即奉千金，不校也。而豪不厭(厌.满足)，百計構(構.凭空杜撰罪名诬陷人)劉，訟於官。先生曰：「身孰與貨重，吾權(權.權衡)之久矣。且一縷一銖，皆先人贻，與其濟他魚肉，孰與奉吾叔母。」取所遺七十二契，割三十六契畀(畀.给.交还)之，餘皆半.產取瘠，室取湫(湫.低下)僮僕取老，而全盛之貲减過半矣。野航公之卒也，出息於里可千金(出息於里可千金.等于说给乡里付出利息大约千金.可.大约.里.古代居民单位)，先生召責(责.债的古字)者火其券，曰：「此吾先人志也。」自是先生蕭然自食其力，不復問子母(子母.指利息与本钱)矣。
　　先生家以素封名(素.一向.封.丰也.名.出名)。一日，大盜至，首斮(斮.斫字异体字)數僮，盡發所藏，去則縱火，烈焰竟日不息。先生以族豪，報收租之役於官，不及難，仰天歎曰「甚哉，財之為大盜積也！吾瀕死於貲者再，今而后庶其免夫！」縣捕令亡(亡.失也.后同)主議所亡，先生不問也。時吳别駕寓書曰：「子以贿聞(贿.财物.与今义不同.闻.被闻.犹有财富的名声被外人所闻)，孽貲也，贿去而賀可知也。今且懼子以高明聞，令鬼之夙瞰之也。」先生心善其言，置之座右。先生既遭盗驚，遂奉二母邑(邑.名作状.在邑)居。居常約於自奉，至奉二母，則無所惜。尤曲順高母意。母子畜(子畜.像待儿子一样看待)其侄，侄倬，屢私畀金，先生都不問。倬后以計取先生貲，亦卒如言償之，至質田無所惜。終倬世為兄弟好不絕。鄒母家金陵，母兄賈(贾.做生意)嶺南，坐法當死(坐.犯.当.判)。先生馳之金陵，百計脫之，更赡其家，攜其孫.子視之。嘗語子孫：「若等不忘吾母，當謹遇(遇.对待)此人也。」其養母志多此類。叔母劉，繼他子夢賢。不數年，所析盡廢。先生素敬事劉，雖别居，時時過省(省.看望也)，情意肫至。劉更感泣。會(逢.适逢)劉老且貧，先生供具甚厚。劉卒，哭之痛，不啻所自出。時夢賢女甥有廬州逮，先生往营救得脫。夢賢僕馬過鄰人，馬驚出豕，僕墜傷，先生道遇起之。夢賢謬謂先生傷其僕，裂眥怒駡。先生但償豕，瘳其僮歸之，亦不辨。初劉内難(内難.家庭内部变故.未必指内艰)時，先生之(之.至也)金陵旅，豪令二刺客匿喬里刺先生，謀泄，先生遂從間道(間道.小路)歸。歸绝不以語人。逾三十年，攜孫思濟應舉，舟過其地，乃蘇蘇隕涕曰：「此吾萬死一生處也。」悉語思濟狀，思濟亦泣。嗟乎！世路羊腸(羊腸名词作状语.像羊子肠细而曲折.喻世路曲折难走)，德施雠反.屢銜屈而不辨，至於欲殺其身，而終不忍言。先生所遇之禍固奇，所植之德亦奇矣。婿吳自峒弱冠登進士，歷通政，計二十年，貴矣。先生遇之如微時，亦終不以相屬(屬.依托.相.指代其婿.是单方面.不是互相的意思)。劉司理坤四十無子，坤自分不復子。先生捐金為聘一姬，期年(期年一整年)而得男。
　　先生少懲(少懲.稍诫也.少.稍微.程度副词)多藏之禍，不更藏祿餘財，嘗語子孫：「吾幾為先世数鐶(数鐶.犹言一定量的钱财)身世莫保，忍(忍.怎忍)復箧禍扃怨，殃及若等！」自家難後，家無赢(赢.多余)金，随有隨散。里姻有緩急(緩急.急也.偏义复词)，如取其寓物。鄰豪某，計先生宅遭毁後，田契已灰燼，侵地数十丈。先生貽書曰：「尺土皆隸皇家籍，古來割據幾何年。」其人愧服而止。有欲以賤直(直.值之古字.价钱.后同)先生田者，先生即如其意取直。其人復詭言田瘠，先生復如其意還直。鄰人毆一僕死，先生不問。鄰自訟，法當抵，先生復為解釋(解釋辩解消除<罪责>). 嘗渡江，同舟賈以失金爭。先生笑曰：「金在我。」解橐償之，及舟泊，始得匿者，乃相與歎服而去。祖茔之麓，有田數十畝，久屬他姓。先生乃捐金贖為祭田。族凡千指(指.古量词.千指.千人)，祭則會，會則置酒張樂，酬酢盡歡。於是族人愈知有禮讓也。
　　先生以銓(銓.铨授官职)久，意不欲仕。丁卯，訪楚人張君燧。燧遺以帶(遺.赠送.带.官服佩用的腰带.)，且曰：「可以自效者，何必科第？」先生乃謁選，得閩南安丞。南安，泉支邑，族祖少卿公(此待查.我记得少卿公曾官桂林.桂林方称呼或由於此)舊部。先生感念先澤，欲輝前躅(前躅.前人遗迹,犹言前人遗范)，極意撫字(字.亦抚也.抚字.同意连用修辞法)。時邑遭燹(燹.兵火也)，多逋(逋.逃也)民，恒出俸代輸督稅。嘉禾例有餽遗，不受，稅之羨(羡.余也)，一切不入私橐。歲市(市.买也.购也)家粟給宦邸，為少卿公修甘雨碑於洛陽橋。先生以名家子隐於小吏，當事者知其修飾名行，不以他丞(他丞.一般的县丞)視之，先後獎劳不置(置.停也)。而先生夷然不屑，歎曰：「垂老參佐，頭顱可知；心如嚼蠟，身等勞薪。亦復何趨，戀此一官？故園松柏待人(待人.犹言在等待我回去)，吾其歸矣。」歸即杜門，不預縉紳事。陶公篮輿(篮輿.竹轿也)，司空鳩杖(鸤鸠氏，司空也.鳩杖.雕有鳩形杖.古代70岁老者才有资格用)，日與鄰翁社老量晴較雨，探節數時而已。丙子，思濟舉於鄉，先生曰：「有孫如此，吾復何憂。」自兩母繼沒，先生哀毁逾年，不減孺慕(孺慕.对父母的哀悼)。邑令陳公於階素重許可(可.赞许)，獨敬禮先生，凡賓(宾.宾礼.古五礼之一.接待宾客的礼仪)於鄉者三。
　　然先生晚年，不樂市廛，每行清泉白石間，輒徘徊不忍舍去。嘗慕禽向(禽向待查)高蹤，牛首、三茅、燕子、岱宗、黄鶴、滕王樓閣諸勝迹，無不至者。晚年偶念西湖之勝，忽泛舟束(束疑东字误)，三竺、六橋之間，杖履悉遍。文酒淋灕，所至倒屣(倒屣用典.王粲英才.曾见学者蔡邕.蔡邕倒屣迎之)。先生襟懷豪爽，飲可三五斗許，顏若渥丹，豐神愈整。不喜苛禮，與人游，不置輕重於懷抱。鄉儸里社，追逐宴會，無不極歡。雖性绝臧否(臧否.褒贬.评论人物好坏)，而里人服其公直，有所爭訴，寧取平於先生。庚辰，攜思濟業南雍(南雍.明代称设在南京的国子监)，率諸里姻，置酒高會，曰：「吾老矣，恐此會不可再也！」將歸，灑淚而别。辛巳春，大饑，先生遍施里中，舊時奔走斯役亦有所給(所給.所供应的东西.如钱粮.给.供应)，若訣别狀。仲夏遂病。先生素無病，偶病疽，即令治後事，曰：「吾濱死者数(濱.接近.数.屡也.多次)，今幸終正寢，於吾足矣。」遂逝。卒之日，親戚友朋，皆相聚悲泣。遂以本年附葬先塋，尚期改卜。葬之日，從棺號者数百人，生卒云云。
　　嗟夫！恒情(恒情.常情.犹言人之常情)受薄忤，面焉若焚；疑微貲，心焉若割。故貝典所載，布施、忍辱二門，行者甚難。一門深入，可以證聖。至於覆蔭後裔，又其餘也。東谷先生生平所受橫逆，蓋人情所謂腐心塞咽不能堪者，而甘之若飴。家累千金，日啟箧以待族里之取。庶幾乎深入施、忍二門者焉。有孫為名御史，洊(洊.多次)歷崇顯，爰及曾玄，蘭玉相映。此里人所豔說，而余則謂此特先生報緣之餘耳。若先生真歸之後，所自證自受，不知殊勝當何如也。余聞先生奇行，且仰且愧，不揣固陋，狀之以俟(俟.等待也)鴻筆君子。 ====袁宗道<<白苏斋类集>> (顷读袁宗道白苏斋类集.见此文.得悉吾邑先贤东谷先生轶事.心为之震颤.掩卷叹喟久之.见贤思齐.虽不能至.然心可向往之.先贤之大德懿行.宜广喻天下.岂敢匿而不宣尘封於书簏中哉.兹不揣冒昧公诸桐网.且择只字片言.乱释一通.其间必有讹误者.祈请方家不吝赐教.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