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赋》程根荣

梧桐书屋 · 发表于 2013-8-6 10:42:02

　　壬辰年的秋天，是一个鲜花绽放，香气袭人，硕果挂满枝头的丰收季节。坐落于龙眠山下的桐城师专校园，同样被抹上了一层浓郁的秋色。朋友，如果你漫步于校园之中，不经意间，便会有一股馨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令人陶醉——哦，猛一抬头，你就会找寻到香源，那里一株株丹桂正在尽情的绽放，无私的向大自然喷吐出一阵又一阵醉人的芬芳，——馨香便随之飘洒到我们的面颊……校园馨香四溢，龙眠山下古城——桐城的桂花开放了，龙眠西路、文昌大道、西郊公园，乃至于大半个城市都弥漫着令人陶醉的芳香。

　　宋人柳永词：“三秋桂子，十里荷花”①，咏唱的是天堂杭州越地秋天胜景，细细考察，称花为“子”者，似乎唯有桂花。唐人宋之问《灵隐寺》：“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以桂子飘香来形容仲秋佳景。陆游《老学庵笔记》：“张子韶对策有‘桂子飘香’之语。赵明诚妻李氏嘲之曰：‘露花倒影柳三变，桂子飘香张九成。’”李氏就是宋代著名词人李清照，或许在才高八斗的大词人看来，如张子韶九成辈，仅以“桂子飘香”之俗语凡言即能搏个科举及第，内心多少有些不平之气吧？否则，为何要嘲笑之呢！

　　卯兔壬辰年间，乃吾校集体去桂林考察的年份。徜徉于那块历史上曾经纹身的百越之地②，迷醉于甲天下的山山水水之间，许多同事或许忽略了“桂林”乃“桂花树林”的本义。当然，每当导游千方百计的引导你走进糕点食品商店购物，促销的美女让你免费品尝散发着浓郁的桂花香味的点心时，或者热情的劝你饮一小口“三花酒”③时，才不由令人记起桂林的原旨意蕴：桂林，乃盛产桂花之地也！

　　读过《红楼梦》的朋友或许会记得，出身皇商巨富家的呆子薛蟠娶了个名叫“金桂”的女人为妻。曹雪芹称她家资富足，细看介绍，乃因为她家姓夏，夏家在京郊有一片面积十余亩的桂花林，夏家的小姐也因此取名“夏金桂”。可平常人们都省去“夏”，只唤作“金桂”。再从夏小姐的品行作风看，堪用一个“下”字来形容。本来，就我们文化传统而言，人们常将“桂花”当作“高贵”的形象看的，如同把荷花视作高洁的形象，所谓“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④；把菊花视作强悍的形象，“我花开后百花杀”⑤；把松竹梅称为“岁寒三友”：“要知松高洁，等到雪化时” ⑥；青青翠竹，亮节高风，不与流俗相俯仰；梅花顶风冒雪，独耐严寒，“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浪漫时，她在丛中笑”⑦。

　　由此观之，曹雪芹塑造“金桂”的形象，是在以其名之高贵，反衬其人品的低劣，智性的愚昧顽钝，是为反衬法。令人叹惋的是，或许正因为《红楼梦》中金桂其人的最终身败名裂，而连带的使原产于我国的珍贵花卉——桂花也蒙冤受屈，美名被玷污。看来，很有必要还桂花林木以真原名目了！

　　桂花既是园林中的观赏花卉，也有不菲的经济价值。这从《红楼梦》称金桂其人因其家栽种桂花，而资产殷实，而骄悍蛮横便可以看出。《辞海》：桂花（Osmanthus Fragrans）……原产中国，久经栽培，变种较多。常见的有金桂（丹桂，花橙黄色）、银桂（花黄白色）和四季桂等，为珍贵的观赏芳香植物。花可提起芳香油或用作食品、糖果等的香料；根、叶、花、果实亦供药用。还可以作为制作桂花浸膏的原料。取金桂、银桂、丹桂的新鲜桂花用食盐腌制，再经石油醚浸提而得的一种浸膏，呈黄色或棕黄色膏状物，具有浓郁的桂花香气和香味，一般用于调配食品香精，也可直接用于食品加香，主要成分有紫罗兰酮、芳樟醇、香叶醇等。⑧

　　据说桐城市拟以桂花作为市花，我想，不仅可以提高城市的知名度、美誉度，另外，还可以将桂花作为一种经济作物林来开发利用。

　　提到广西的桂林，自然不能不使人想起明清时的桐城大姓——桂林方氏。或许有人误认为桐城方姓自广西迁来桐城----

　　考察“桂林”出典，缘自《晋书·郤诜传》：“累迁雍州刺史，武帝于东堂会送，问诜曰：‘卿以为何如？’诜对曰‘臣举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 说的是郤诜屡屡被提拔重用，担任了雍州刺史的高官。晋武帝在东堂礼送时问他：“你觉得现在位置怎样？”这是一句内含丰富的话：一、刺史的权位满意吗？二、你的才德与之匹配吗？表面是温慰，实则为试探他有无自知之明。而郤诜的回答则很谦虚：“臣子在举贤良对策中，侥幸搏得天下第一的名头，可是，其实，我的才德与天下的贤良们比起来，不过是桂树林中的一束枝桠，昆仑山上的一片璞玉罢了！”《辞海》评论：“原为郤诜自谦之词，后比喻出类拔萃者。”

　　我想，桐城“凤仪里”（有凤来仪处）、 “丹桂街”、“潇洒园”、“蟾宫折桂” ⑨等与方氏有关联的地名、专用名，其原初本义亦或者是自谦，或者是激励后生晚辈。当然，其中自然的包含着奋发向上、自强不息、勇攀高峰、争当先进的寓意。而这种敢为人先，耻于落后，积极进取，誓做一流的精神品质，正是桐城文化的精髓和内核，或者，我们可以将其称之为“灵魂”。恰好，桂花的高洁、典雅、华贵、精致的品格正可堪当此任。因为桂树也是有魂魄的。看君如果不信，现有苏轼《念奴娇·中秋》词为证：“桂魄飞来光射处，冷浸一天秋碧。”《辞海》释：“桂魄，月之别称，相传月中有桂树，故云。”⑩毛泽东《蝶恋花·答李淑一》:“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⑾桂花有灵魂，有魂魄，城市自当也有灵魂，有魂魄。而我们这些身为桐城市的现代人呢？岂可无魂无魄乎！

【注】

①【宋】柳永《望海潮》上片开头：“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下片开头：“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又据望云《从牡丹说起》（《人民日报》2013年07月29日24 版）：“更值得瞩目的是，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了称为群众推出的中国十大名花的说法，认为各以特征、姿容、韵致曾受历代诗人赞赏，这十大名花指的是：牡丹、梅花、水仙、荷花、山茶花、桂花、杜鹃花、兰花、菊花、月季花，却不提桃花。”

②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寄漳汀连四州》：“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③ “三花酒”：桂林特产，以桂花、菊花等花卉酿制而成。

④【宋】周敦颐《爱莲说》。

⑤黄巢《菊花》“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⑥陈毅《青松》：“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等到雪化时。”

⑦前接毛泽东《卜算子·咏梅》：“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⑧《辞海》：桂花（Osmanthus Fragrans）亦称“木樨”、“木犀”。木樨科，常绿灌木或小乔木。叶对生，椭圆形，全缘或上半部疏生细锯齿，革质。秋季开花，花簇生于叶腋，黄色或黄白色，极芳香。核果椭圆形，熟时紫黑色。

⑨见江苏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巴蜀书社《中国地方志集成：康熙桐城县志道光续修县志》28页。

另：据辽宁大学丁超睿硕士学位论文《清代科举家族桐城方氏研究》（Qing Imperial Family of Toughing Fang Resarch）P:1.1.1 桐城“桂林方”称谓的由来：

桐城桂林方氏在（明代）初期应该叫做“凤仪方”：“其裔名方德者于宋末（元末）再徙桐城凤仪里，为桐城凤仪方之始祖。”其家族在光绪年间由方传理所编的族谱即为《桐城桂林方氏家谱》。关于“桂林方”这一名称的起源，据方氏家谱的《家政》记载：“……惟祖居一所，王公良弼题门曰桂林，少卿公居而茸之，内曰桂林，外曰进士第……”，又据《桐城耆旧传》：“于是都谏王瑞题其门曰‘桂林’，而方氏之族乃大。”王公良弼就是王瑞。古人称科举及第为“蟾宫折桂”或“折桂”，兼进士方佑曾在桂林做官，方显久《清代朱卷集成》载：“七世叔祖……佑，正统丁卯举人，顺天丁丑进士……桂林府知府。”所以王瑞的题款有一语双关的意思：既与“桂林府”相关，又称赞其族科举兴旺。或许王瑞的本意偏重于前者，而越往后来，后者的意味越浓，于是，“桂林”遂成为对方氏家族的美称。

评曰：桂林方在桐城本地又叫“大方”（以区别于其它‘方姓’）、“县里方”、“县氏方”、“县市方”（与其它农村‘方姓’相区别）、“现世方”（属桐城方言中骂人的话，表达了对其家族的否定和敌意），由上述诸多别名，可见在桐城当地对其态度的或褒或贬或中性的复杂情况，从这些杂说纷呈的评价的现象，我们似乎可以得出如下结论：因为身处社会不同阶层，人们对科举本身便有或赞扬或抨击的针风相对、截然相反的相互对立的不同态度；其二，方氏家族成员带给桐城社会的影响，既有正面也有负面的效应，自然而然的，他们所收到的社会评价也就褒贬不一，大异其趣了。

⑩关于中国原始宗教中对魂魄问题的理解，最早见于《左传·昭公七年》子产的说法：

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阳曰魂。用物精多，则魂魄强。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

又据余英时《中国古代死后世界观的演变》：

最近周原发现的周初甲骨文中已有“既魄”、“既死魄”的月相名词，所以我们可以推测中国人原始的生死观当与月魄的生死有关。《孝经说》云：“魄，白也，明白也。”似即指月魄所显的白光。又孟康注《汉书·律历志》曰：“魄，月质也。”魄以明白而成为月之质，亦如人之魄“有精爽，至于神明”。懂得了人的生死与月魄的生死密切相关，我们便能进一步了解为什么古代流行的与生死有关的神话必然要牵涉到月亮了。嫦娥窃西王母不死之药而奔月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故事。不但如此，西王母以七月七日来见汉武帝，武帝向她请不死之药，而民间也流传织女与牛郎相会是在七月七日。……《白虎通·日月》云：“月，三日成魄，八日成光。”八日光已成，可见七日正是魄生长的最后一天，其重要性自不待言了。（参见《余英时文集》第二卷12-13页）。

⑾毛泽东《蝶恋花·答李淑一》首句：“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扬直上重霄九”；尾句：“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