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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晓荷 于 2009-6-22 17:02 编辑
路边橱窗上有几个精致的小字——父亲节快乐。红色的小篆,排列得很认真很好看。店堂里,老板正抱着他的孩子来回踱步,笑眯眯的样子看着就暖和。
父亲看我也是这样的眼神,暖暖的,温和的,像月光下的河水,悄悄地流着,润暖我的心田。
我长得很像父亲,小眼睛,白皮肤,大嘴巴,塌鼻子,头发浓密粗黑。牙齿都像,有点宽,左边门牙旁边有个小缝隙。脾气更像,有时倔强,有时温和,更多的时候胸无城府,大大咧咧。会吃爱吃也像,好的孬的都能吃一饱,也能吃得津津有味,让人羡慕。
我喜欢父亲的眼睛,小小的,一笑起来,就像弯弯的月牙儿,小小的月牙儿把温暖和欢乐全挂在两头的尖尖上,幸福啊,喜悦啊,温暖啊,爱啊.....全都溢出来了。
父亲个头不高,也不知是老了缩了,还是本身就不高,反正现在我和他并肩走是无需仰头的。穿上高跟鞋,我甚至可以俯视父亲。想想小的时候,父亲把我架在肩头,那感觉就像在天上飞样的,好高哦,头都晕乎乎的。那时老想着,我什么时候能像父亲一样高大,也把父亲架在肩头,让他大呼小叫着说头晕,说害怕.......我跟父亲一样高了,可是,把父亲架在肩头,成了一个滑稽幼稚的梦。
父亲老了,像个孩子样的,我一回家,就粘着和我说话,小鸡小鸭,左邻右舍,田间地头.......没完没了的。
父亲从什么时候老的呢?是从那年动了大手术之后吧。
那是五年前了。
父亲在市医院被确诊为胃癌后,我们就去了省立医院。找了熟人,一个星期后就安排了手术。
手术前,弟弟也赶了回来。先生握着父亲的手说:爸,就跟你说了吧,是那个病,你不用怕。
父亲说:我早就知道了。你们都在,就好了。不要紧的,我也是六十岁的人了。
那年父亲正好虚岁60。
从九楼到三楼的手术室,我们互握着手,一直握着,进电梯,出电梯,一直没松开。到手术室门口,我说:爸,到了,不要紧的,别怕。父亲无声地笑着点头,半天吐出一个字——哎。护士推着父亲进去了。那门很宽,很高,有布做的帷幔,慢慢地无声地在我眼前合拢了。
坐在门外的椅子上,时间被那高高的门缝和门缝里的光亮拉得很长很悠远很缓慢。
那天有很多手术,一大群人聚集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踱步的,不吭声的,小声交谈的,闷头抽烟的.......我似乎没说话,一直看着电梯旁边的两株绿萝,很细致很认真地看着。绿萝长得很茂盛,一圈圈地向上绕着,发了很多嫩头。绿萝长在咖啡色的塑料盆里,外面套着一个黑色瓷花盆,瓷花盆四方形,有三根白色的横线条,黑白对比,很简洁。盆里有很多烟头和很多烟灰,我把那些烟头全捡了起来,放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后来,就想着能掐一根绿萝带回家,插着,也让它长得高高的,长在我的书房里。
手术做了三个多小时。父亲身上的坏组织比父亲提前半个小时出来了,那个年轻的男医生拎着一袋东西说:谁是某某某的亲人,把这个送去做病理。弟弟接了,对着塑料袋和医生仔细地探讨着什么,并让我看,我没看。
父亲被推出来了。
我的父亲,躺在巨大的推车上,躺在阴白色的棉絮里,瘦骨嶙峋的躯体被一圈一圈的纱布包裹着......我的父亲,紧闭着双眼,我叫:爸爸,爸爸........没有人回答我。
我的父亲,脸色蜡黄,嘴唇发白。我的父亲,不和我说话,不和任何人说话......我的父亲被一圈圈的纱布蒙住了......我不知道那一刻我有没有哭,我记得弟弟笑了,弟弟笑的时候眼睛红红的,用粗糙的大手狠狠的抹了一下眼睛,吸了一下鼻子,继而又笑了。
我抓住父亲的手,轻轻地握着。父亲的手干巴巴的,如同抽干了水分的植物躯干,有一点点温度——有可能是被子的温度。
父亲被送进了观察室。被送进观察室的时候父亲醒了,看见我们,他笑了,很喜悦,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似乎想说话,却什么都没说出来......父亲是被五六个人托到病床上的。
我摸着父亲的手,捏了捏,说:爸,我们成功了。
父亲笑着看我,很疲惫很虚弱很轻地“哎”了一声,就闭上了眼。一滴泪珠缓缓地从父亲眼角滑下来,落在我伸过去的指尖上,暖暖的。
父亲顽强地挺了过来。
五年来,每天吃药,每年检查,每时每刻和病魔作斗争。
从刚开始的水米不进,到现在和正常人一样大鱼大肉,白饭红薯,我不知道父亲经历了多少喜悦和苦痛,也不知道父亲是不是真的彻底地把癌细胞赶走了。
很多次在梦中,看见父亲走了。看见父亲像五叔样的躺在堂屋右边,头朝外,静静地躺着没有一点声息。我没有哭,只是害怕,只是无力地声嘶力竭地大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醒来时是黑黑的静夜,我不敢动不敢说话,外婆说:做梦的事不要在天亮前和人说,会显灵的。
我就在暗夜里忍着,无声地哭。
总在不安的时候打个电话回去,总在郁闷的时候拨打家里的电话,听到父亲叫我的名字就塌实就平和了。
父亲是个命大的人。我16岁那年,父亲因为阑尾炎,被村里的医生误诊,到后来末期化脓,疼得直打滚。到了县医院,医生似乎都无能为力了。
那年,父亲在医院里住了很长时间,我放寒假的时候被堂哥领着去了医院,记得医院的走廊特别长,特别亮,听见别人高跟鞋敲着地板,“笃笃笃”一下一下的,敲得人心里很慌。我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穿着黑底红花的棉袄,布扣的,黑灯芯绒的四块瓦布鞋,走路的时候无声,臃肿,低头看鞋尖和自己飘动的衣摆。
那年,父亲是在大年三十的下午回家的,除夕夜,母亲做了一桌子菜,还有父亲爱吃的红糖炖猪腿。吃饭的时候,父亲照例坐上盘,母亲端来一罐子煨稀饭,父亲用勺子舀着喝,说:真香。于是我和弟弟就抢着要吃稀饭,于是一人一碗稀饭,把那个年过得热乎乎的。
第二年正月初四,父亲就撑不住了,又去住院。然后,医院下了病危通知,说是要么做手术,要么保守治疗。做手术难度大,阑尾已经烂掉粘连在一起了。保守治疗也没什么希望了。母亲说:死马当活马医,治!于是继续住院保守治疗。于是父亲居然奇迹般的挺了过来。
那年,我正好初中毕业。
母亲说,父亲在和她结婚那年也褪了一层皮。那时,爷爷已经老了不管事了,奶奶因为老年痴呆,根本就帮不上忙。叔叔都小,于是所有的事情都落在父亲身上。
家里杀猪,父亲提了一桶杀猪水,正好杀猪的说少了个逮猪脚的,父亲就伸手逮猪脚,那猪腿一撑就把一桶开水全踹到父亲手臂上了。
父亲挂着胳膊娶了母亲。那年,父亲25岁,母亲18岁。
我三岁的时候,父亲得了黄疸肝炎,拖了一年没干活。我6、7岁的时候,舅舅和舅妈吵架,腊月里跳进塘里,父亲急得棉袄都没脱就跳下塘,在塘里摸了半天才把舅舅拉了上来,父亲是不会水的,起来后,父亲整整躺了一个星期。后来听父亲说:水里的人,不能拉,那力气不晓得有多大。
父亲是个热心肠的人,做过很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母亲常常说他,他总是左耳朵进有耳朵出。也许,正是那些无意中做下的好事,得到回报了吧。父亲接连几次大难不死,真是有福了。
今天是父亲节,我想对父亲说:爸,好好活着!好日子在后面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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