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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晓荷 于 2009-7-1 12:44 编辑
奶奶的一生,像蝴蝶,繁华苍凉共舞,精彩无奈相伴。再回首,惟见一片苍茫。
蝴蝶飞飞,清风吹皱记忆。
蝴蝶飞飞,时空静默永恒。
蝴蝶飞飞,抖落经年梦境,像柳花飞絮飘啊飘。
——关于奶奶的记忆
小时候,外婆不让我捉蝴蝶,说那是有灵性的东西。说人有三魂七魄,少一个都不行。而蝴蝶,翩翩飞舞的蝴蝶正是某个人的魂魄,趁着那个人在睡梦中或者思想神游的片刻里溜出来,独自欢欣,独自沉醉.......... 原来,魂魄也是渴望自由的。原来,魂魄与身体是可以分离的。原来,那漫天飞舞的蝴蝶是灵魂与灵魂的嬉戏。然后再问外婆:要是捉住蝴蝶不放的话,那个人醒了怎么办呢?丢了魂魄会不会死呢?外婆说:丢了的魂魄,在荒山野地里乱飞,找不到回家的路,时间一长就全身长毛,就回不去了。丢了魂魄的人,就渐渐没了力气,没了精神,离死也就不远了。想起抓在手里的是和某个人的生命息息相关的神灵样诡异的东西,心里便恐慌。在乡村的清晨或傍晚痴痴地看着蝴蝶在身前身后飞,再没有捉的胆量,即便是蝴蝶撞上身子,也逃样地躲避着,那落在身上的花粉竟让人心生不安起来。想起那些死去的人,在道士鬼话桃符的念叨里,被算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丢了几个魂几个魄,私下里就妄自猜测,小伙伴手里曾经捉住的蝴蝶也许就是这个人的灵魂吧。
奶奶给我的记忆,就是夏天摇扇子,冬天抱火球。皮肤雪白,手指修长,头发乌油油地梳个粑粑贴在脑后。一个人,静静地,在堂屋门口或门前大树下一坐就是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后来大了点,就渐渐明白,原来奶奶是个是个别人眼里的“傻子”。
奶奶是带着大伯二伯嫁给爷爷的,还有大伯的一个堂妹(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那是大伯二伯的父亲去世两年后的事情。奶奶打小就没了母亲,是她自己的奶奶拉扯大的。十七八岁时,嫁到庐江,那人家境殷实,开了个银器店。生了两个儿子后,那人就一病不起,郎中开了药方,说是要蝌蚪作药引子,那时也许正是春天,大伯沿着池塘兜了一个圈,一碗游动的蝌蚪便摆在了桌子上。那人后来还是去了,街坊邻居说,大伯捞错了蝌蚪,药引子只能是黑蝌蚪,麻蝌蚪是有毒的。奶奶因为那黑蝌蚪和麻蝌蚪的事懊恼了一辈子。(后来的日子里,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念叨黑蝌蚪麻蝌蚪的事,那是奶奶心里的伤吧)。之后不长的日子里,大伯的伯父也去世了,丢下一个四岁的女孩,奶奶就把两家合成了一家。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过了两年日子,家底慢慢地就薄了,经人撮合,嫁给了在村里做泥瓦匠的爷爷。
爷爷带着奶奶和三个孩子,把三个家合成了一个家。接下来的日子里,奶奶又生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一个男孩七八岁时夭折了。父亲在奶奶所有的孩子里排行老四。奶奶和爷爷生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三伯父,不太灵光,说是小时发病吃了朱砂,逢着天气要变就在村子里大声叫骂,村子里的人当作是风景一样的笑话,奶奶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期间,爷爷当了村里的书记,管着几百几千号人,是日渐地风光了。奶奶也风光了。人前六奶奶(爷爷排行老六),人后六婶娘。奶奶是昂首挺胸,扬眉吐气,真是到了最风光的时候了。奶奶的风光我没见识过,只能凭着外婆的片言只语来想象了。外婆说奶奶很漂亮很讲究,出个门——金簪子银簪子,红果子绿果子(玉簪),翡翠镯子透红筋,满头颤晕晕的。还说,蓝斯林围裙滚月白的边,黑白提花的围裙带子绣着一朵一朵的栀子花,像活的一样,扎在腰间,紧格紧俏的。头发梳得光净浄的,一根戗丝(乱头发)都没有。二蓝府绸的大襟褂子,黑粘娇裤子,白线袜,青布鞋,鞋头上斜斜的绣朵栀子花,手上拿个素净手帕,大襟褂子袖口正好搭手脉(外婆说衣服啊袖子不能短,手长衫袖短,哭断娘肚筋,不好的。),那个样子,雅雅致致的,就像一朵栀子花——白白净净,清清爽爽。外婆还说:你奶奶办事那个能力,里圆外光,顺顺溜溜,里里外外都落好,不比你爷爷差啊......
可是,上帝动了动手指,奶奶的命运又颠覆了。
那是父亲十几岁时候的事情了。邻居家的孩子在塘边玩耍,一个踢绊掉进塘里,孩子的哭声惊动了奶奶,奶奶拐着小脚来回转,最后还是不管不顾地下了水,孩子被拉上来了,奶奶也被后来赶到的人拉起来了。当天晚上,奶奶就开始胡言乱语,又哭又闹。接连几天,都一样,一惊一乍,神神鬼鬼。父亲说奶奶那样子,恐怖极了,双眼圆睁,口吐白沫,鬼话桃符,见啥砸啥。村里人都说奶奶是被水鬼缠住了。就这样闹了很长一段日子,时好时坏的,也找人搞迷信,也烧了纸钱请了菩萨,奶奶的病就是不见好转。
后来,走乡窜户的朱剃头的说奶奶是在救孩子时惊吓过度,把魂吓丢了,他可以帮奶奶捉魂。某个黄昏,爷爷请了朱剃头的来捉魂。池塘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朱剃头的把一只木盆放到水里,盆里放个小罐子,微闭双眼念念有声,俄而,两眼一睁,直视塘后梢,大叫一声:“走!”,那木盆轻轻地动了,慢慢地笔直地往塘后梢游动,许久,至后梢,又慢慢地游了回来,至塘埂边,朱剃头的从怀中取出一手帕大小的红布盖上罐口,用一根桃枝绕着罐口扎了一圈,对着罐子念念有词。罐子是父亲捧回家的,父亲说,那罐子里分明有蝴蝶拍翅膀的簌簌声。
奶奶真的不哭不闹了,也不说话了,除了问一句答一句有时还答非所问之外,就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夏日里,坐在大门口,扑着扇子,摇着小婶家的孩子,摇窝晃晃悠悠的,过堂的风穿来穿去,奶奶凌乱的发丝在额头上轻轻地飞。孩子醒了,哭了闹了,奶奶才“哦——哦——哦”地哼着,哼到后来,眼神就看向了别处,谁也不知道她是着急孩子在哭呢还是压根就什么都没听见。有时,小婶或母亲来了,说她几句,她就嘟囔着:“摇着的啊,他怎么还哭呢?”母亲和小婶只能是哭笑不得地摇头。
所有和奶奶差不多大的老年人,看见奶奶后来的样子便心生叹息,说:年轻的时候,窕窕干干的,挑花绣朵,大裁小剪,上厅堂,下厨房,哪样不行啊,一场病就把整个人毁了,唉....... 然后就看着奶奶怜惜地笑,奶奶也笑着,平平静静地,似乎对着别人笑,也似乎独个儿笑。奶奶的笑,清清淡淡的,随着手中扇子呼出的清风,融化在周边的空气里,一片岑静。
写到这里,故事就完了。
也就是说,奶奶的人生在50岁左右时嘎然结束了。那奶奶后来20多年的日子怎么定义呢?20多年真的就寂静成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宁愿相信是蝴蝶飞离奶奶的躯体时间太长,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宁愿相信,奶奶后来的20多年是她自己真正的人生,宁静,平和,没有人世的喜与悲。
后来的日子里,二伯父二伯母中年早逝,丢下五个未成年的孩子。三伯父不到五十岁就撒手人寰。五叔二十七岁得了胃癌,疼得爬上花床架,心肝五脏都叫掉了,肚子胀得像一面鼓,搞迷信的一个接着一个,风车样的转,五叔还是在一个冷清的冬天舍下两个孩子和年轻的五婶去了。小姑的身体一直不好,一辈子做了七八次手术........这诸多的世间琐事,如果奶奶明白着,该是怎样的煎熬啊。
奶奶是蝴蝶?也许是的。灵魂回到它的故乡,为自己的安宁吟唱。
——后记——
奶奶的一生,对我而言,像个谜。我从小和她睡一张床,到七八岁时,我给她盖被子,梳头,盛饭,拿凳子,她像是比我还小的孩子。
奶奶对我很好。夏日午后,我睡大门口的春凳,她就悠悠地给我扇扇子。晚上,父亲把春凳挪到院子里,她就给我打蚊子。
她做得最好的事情,是给我挠痒痒,她的指甲很干净很修长,这里那里,指到哪里抓到哪里,轻柔柔,痒丝丝,特别舒服。
奶奶73岁走的,那年我13岁。
奶奶是别人眼里的傻子。
奶奶要是活到现在,我可能会问她:奶奶,你真的是傻子么?奶奶会怎么回答呢?肯定会看着我淡淡的笑,那笑,肯定像蝴蝶扑闪的翅膀,轻到——静了眼球,停了呼吸。
(文中所记的,都是根据父亲和外婆的一些话如实记录下来,只是童年的一种记忆而已,总感觉有点迷信,呵呵,不要和我较真,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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