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的村庄 (作者电子邮箱jsgcy932@126.com) 一位定居美国的华裔说,故乡就是祖先浪流的最后一站。我很偶然的读到这句话时,心头一颤:因为这句话就像是为我而写的—— 说不清在哪一个灾荒战乱之年,江苏溧阳的一户史姓家族实在熬不下去了,家族长辈们聚集在史氏祠堂里商议多次,终于决定:与其守着故土无望,不如集体逃荒去!于是,在当时的逃荒人群里又多了这一支。他们一路上风餐露宿,相扶相依,最终在甘肃某地住居下来。后来在漫长的时间里由于谋生的需要又不知跋山涉水走过了多少村寨和荒野小路,历经广西、四川、河南、湖南、浙江、山西等地,来到江西鄱阳湖附近一个叫“瓦西坝”(音,或“洼西坝”等)的地方,定居下来。到元末明初又与当地其他姓氏居民一起迁到安徽桐城东乡的一处山地。大家都认为那是可居之地,但家族一位长老觉得整个家族全居一地不保险,于是且留下部分人暂守此地(在今天桐枞交界的白兔湖边和枞阳县城——以前属于桐城东乡——都有史氏后裔)。其余人继续寻找更理想的落脚地。并约定:整个史氏家族的兄弟们不论今后散落何处,都要保持联系,有困难互相救助,要续修家谱,保持家族的传承与完整。再后来迫于生计我们这一支逐渐迁移到现在桐城南边的这个偏僻之地。此地远离闹市,不通公路,长满成片的漫无边际的松树,是典型的丘林地带,土地可垦可种,柴粮可保,安全隐蔽。 而我,就是后来迁移到桐城南边,落户在这片丘林地带的松林里的弟兄二人的后代之一。因为在桐城方言中“史”与“死”同音,所以自我祖父辈起由姓“史”改为姓“高”,俗称“高史二姓”(是一家)。 我出生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生活的这个村庄是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地方。大人们在茂盛得野草一般的庄稼地里能逮住野兔,能从逃脱的野鸡身上抓下一根鸡毛,能捡回一窝一窝野鸡蛋煮给我们吃。屋后的森林里不时飞过头上长着扇子似的花羽毛鸟雀。森林与庄稼地中间的大池塘里疯长着深密的蒲草,每到夏秋季节各种野鸟将蒲草拦腰打倒缠在一起编成巢,孵出许多稚嫩惊喜的鸟叫,其中一种被我称作“野天鹅”的白羽毛鸟尤其让我不能忘怀。常有猎人从门前的深光茅里追赶出一只只野兔,夜间偶尔能看到一只刺猬在林间草地上找吃的。记得我念小学四年级时,家里做房子,从旧房子里拆出一本不知是爷爷还是父亲留下来的线装童话书,书里讲的有:小草鱼和小鲶鱼如何做邻居的故事,乌龟妈妈为了孵小乌龟和鳄鱼斗争故事,小油茶和高粱互相谦让阳光和养份的故事……这些故事和我生活的自然环境有如此相通相契之处,让我当时幼小的心灵里充满着一种对原始的神秘的野趣的朦胧憧憬,以至于很长时间我都没感到家乡的闭塞或者是没感到这种闭塞有什麽不好。 在那些懵懂如荒芜一般的日子里,在父辈们劳作的沉重背影里,我渐渐长大,但我依然懵懂。我的性格里被这块土地打上了太多的烙印。我终于在比较中发现这块土地的固执、保守、勤劳、封闭。后来,当我读到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时,拉丁美洲的闭塞与孤独、神秘与魔幻,让我对这块土地有了一丝更苦涩的感受。我在这块土地以及祖父辈身上沿袭下来的重负下觉得压抑、苦恼,看不到自己精神的生长和家乡变革的出路。 我深知当初祖先选定这块热土是睿智的,那是对稳定安宁的一种渴望,对基本物质生活的渴望,这块土地没有让他们失望。可是在今天这个信息发达、人口流动频繁的开放时代里,这里原本拥有的优势已经不再,村庄人们在土地上的生存劳作在许多外人眼里变得廉价甚至尴尬。在许多困惑的日子里,在许多痛苦的反思中,我终于知道,自己无法逃避什麽。虽然我不再依靠在这块土地上的劳作来生存,但改变村庄精神上的那些桎梏我责无旁贷。因为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是我生命的源头,是我祖先浪流的最后一站。我不能辜负先人对生命传承与家族繁衍的最初渴望。想到这些,我不由得勉励自己:带上村庄赋予自己的勤劳与坚韧,带上村庄赋予自己的浪漫与深情,挑起重负,奋力前行! 许多个夜深无眠的时刻,许多次梦中醒来时,我躺在床上遥想祖先当年的执着与坚韧,禁不住想问当初一同逃难而落脚别处的宗族们:你们过得还好吗?是否有一天我们能找到一些线索,到江苏溧阳去亲眼看一看我们的祖先生活过的地方? 又是一年春草绿,又是一季夏来临。几阵雷雨过后,我生活的村庄又淹没在疯蹿的绿色之中。周末回家,邻居指着菜地里整排的玉米中被咬坏的几棵,说狗獾太多……可我更关心的是今年村庄里能走出几个大学生。 [此帖子已被 秋高气爽 在 2008-5-30 17:37:58 编辑过] [此帖子已被 秋高气爽 在 2008-5-30 17:52:05 编辑过] [此帖子已被 秋高气爽 在 2008-5-30 17:56:52 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