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是废物，是柑橘与柠檬

淳朴农民

他们不是废物，是柑橘与柠檬
文/流马
　　第一次世界大战留给欧洲人的创痛记忆或许要比后来的二战还要深刻，毕竟，那是人类进入现代文明以来的第一次大抽风。在20世纪初的崭新历史语境下，人类还是第一次集中并且大规模地品尝到工业和机器带来的这种崭新“生命体验”，这种触及肉体与精神的双重绞肉机的酷刑，远不是中世纪的绞刑和砍头那么简单。所以，对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关注与研究，对那场战争所留下的诸多疑问，一直是许多欧洲人一生的命题。
　　
　　一个叫莫波格的英国作家，在位于比利时和法国北部的一战战场做田野调查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个墓群，那里埋葬着的，是一群因为被认为是“毫无价值的废物”而被枪杀的士兵。也就是说，这是一群胆小鬼和懦夫的墓地，他们因为企图逃脱战争而被定罪，被枪决。莫波洛在这些墓碑中，发现了一个叫做“二等兵皮斯佛”的名字，皮斯佛在英语中是“和平”的意思，他决定以这个名字为主人公，写一本小说，来探讨这些胆小鬼们的死亡。
　　
　　《柑橘与柠檬啊》，这本小书，写的就是一个名叫皮斯佛的胆小鬼在被执行枪决前夜的七个小时里，对自己短短十八年的一生的追忆，但这绝不是一个胆小鬼充满无耻谎言和卑鄙借口的自供书。只有读过才知道，这是一本教人懂得，在荒谬的战争面前，究竟何为勇气，何为懦弱的自白。两个皮斯佛相继因为同样的原因被枪决，他们不过是早就意识到，和荒谬的战争相比，只有那些和平友爱、真诚无欺、美好宁静的日子才是值得拥有的。他们企图从残酷的战争中逃脱，为的是能够活着回来，告诉人们真相到底是什么。
　　
　　军事法庭对逃兵和“废物”的枪杀，是战争作为一个荒谬存在的重要证明，即使到21世纪的今天，在一些局部战争中，你也很难讲这种蔑视生命的现象已经绝迹。国家之间的战争，本来就是用上千万生命的相互虐杀累积起来的，战争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对个体生命的漠视，而枪杀一些个无关痛痒的“废物”又算得了什么呢？但那些战场上的逃兵和“废物”们，恰恰是珍视自己的生命胜过一切的人，这种珍视并不是出于自私，而是他们深深知道，这一具鲜活的身体，并不仅仅属于自己，失去这具身体，母亲会伤心痛哭，爱人会悲痛欲绝，兄弟会焦虑不安，那些喂养过的牛羊牲畜会失去主人，心爱的猎狗找不到玩耍的对象，那生活过的牧场、森林、河流、市镇，会从此消失一个人的身影和足迹，那曾拍打过的树木，采摘过的花枝，再也不会和那只温暖可亲的大手重逢……
　　
　　全书有三分之二的篇幅都和战争无关，而是尽力叙写战争临近之前那段美好简单的生活。两个皮斯佛，一个是勇敢无畏，做事果断的查理，一个是稍嫌敏感内向，做事犹豫的小托，他们兄弟俩还有一个智力有障碍的哥哥大个乔，有一个开明善良，智慧勇敢的母亲，还有一个共同喜欢的姑娘茉莉，他们在生活里也有共同的敌人：生活的雇主上校先生，学校的学监缅宁先生，讨厌的姑婆狼婆婆以及一起入伍后遇到的“毛骨悚然”韩利中士。
　　
　　从人物关系的设置上，不难看出，这并不是一个多么新鲜的结构，我们几乎可以从很多儿童题材的小说中都能看到类似的人物关系，以及这些人物所代表的文学意味，比如大个乔，这样的智障者形象比比皆是，他们往往就是人类永恒价值或者说人类最美好一面的最质朴最本真的代表。大个乔虽然智力有障碍，但是天性乐观善良，充满人类最原始的爱心和诚恳，善待小动物，相信天堂的存在，讨厌一切坏人和丑恶，别人快乐他就快乐，别人忧愁他也忧愁，他那没有自我的状态正是快乐幸福的最高状态——忘我；查理和小托的对比式存在，甚至他们和茉莉的三角爱情，他们之间的友爱、坦诚、彼此的秘密和嫉妒，也都是我们在阅读中习常所见的；甚至因为爱情的走投无路，迫使主人公投入战争，也是很多战争爱情小说经常使用的桥段……在此，我们无意批评作者莫波格，以他长久的写作经历，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但是他仅仅就是捡拾起一些最常见的文学原型，编织了这样一个并不新奇的乡野田园故事，虽然称不上是化腐朽为神奇，却也足够再一次惹人感动。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作者怀着一种探索的信念，为什么战争能够破坏这一切美好，为什么一个一贯懦弱的人又能够勇敢去捍卫心中那片美好？作者还是不无乐观的相信，人类最终还是能够靠自己的善念获得拯救。就像这本小说的名字《柑橘与柠檬啊》，这是小说里一首贯穿始终的儿歌。这一首天真活泼，没有道理逻辑可讲，却让人一听就快乐的歌曲，暗示着这样一种观点：美好的生活就应该如此，充满简单却难以言喻的快乐：“柑橘与柠檬啊，受了伤就喊一声疼。柑橘与柠檬啊， 累了你就停一停。柑橘与柠檬啊，让我们一起赶走坏心情。”儿歌冲淡着小说的悲剧意味，尽力涂抹着傻呵呵乐观的调子。
　　“我必须存活下去，因为我有了必须信守的诺言。”
　　　在小说最后，小皮斯佛被执行枪决之前，仍然被自己的诺言驱使着，充满令人赞叹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