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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库枕着青山,睡了几十年。睡成了一片阔大的菜地。而我要认真地说:水库真的存在过。
水库是切切实实地存在过。
昔日流水的沟渠长满了野草。溢洪道依然在大雨的日子里白浪滔滔。村庄里的人,有些走出了村子,有些沉入了泥土。荒芜的田园里野草自生自灭。那些费尽心思九转十八弯从水库里婉转而至的流水,远不如一支水泵插在河里来得方便。田园荒芜,水库便也荒芜了。库底淤积的泥沙和堤坝平行。水库的身影越来越远,终于消逝在视线里。常常感觉,泥沙下一定掩埋着什么,一定有流水冲不去岁月抹不去的东西存在着。
对水库的记忆真的很模糊了。
那时也许还在母亲怀里喝奶。也许稍微大点,抱弟弟到水库大坝上找母亲喂奶。总记得母亲和一群女人在休息的片刻纳鞋底,补衣服,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边聊天边做手工。男人聚在一起抽烟喝茶下棋侃大山,孩子在宽阔的坝埂上追逐嬉闹......
队长口哨里的铁弹珠“咕噜噜”一转,这片刻的闲适就在欢腾夹杂牢骚中结束了。
弟弟含在嘴里的奶头被母亲连哄带骗地强行拔下,父亲抽了一大半的烟猛吸几口,烟头上的火星噼噼啪啪地跳跃。刚刚捡起的话把子顿然间掉在地上,连泡都没冒一个就消失了。嘈嘈杂杂中,扁担上了肩头,一锹土压得簸箕一沉,锄头钉耙舞得密不透风.......
老牛驮上牛枷,一低头一弓腰一迈步,石磙就“咕咚”“咕咚”地转起来,赶牛的人儿跟在牛屁股后面,一步步,一行行碾遍堤坝的每个角落。三五个男人用麻绳系着肚子凹进去的大石头随着“嘿哟”“嘿哟”的号子声起起落落。嘿哟——嘿哟——嘿哟,石头像有魔力的弹珠,弹起,落地,前行,后退......一点,一线,一片,压平大坝上的每个方寸之地。三五个人的力气拧成一股绳,穿过石头让泥土更紧地贴近泥土。
号子在山窝里打转,转到山顶再弹回来,弹回来又蹦上云霄。“要出劲啦——嘿哟嘿哟嘿耶——慢慢干啦——嘿哟嘿哟嘿耶......”号子激扬飞越,铿锵有力。有时是几十人的大合唱,有时是对得天衣无缝的山歌,有时是互相之间的调侃。一句新鲜有趣的号子,往往让工地上笑声一片,脚下生风,干活的辛劳刹那间随风而逝。激扬的号子伴着石头落地的闷哼声,遥遥地传到大地的深处或者远方的天空。号子种在男人血脉里,脱口而出,粗狂洒脱肆意豪放,悠悠荡荡钻入村庄的心脏。号子飞上女人的脸庞,红云朵朵眉梢含羞。号子傍着孩子的翅膀,飞跃千山万水,却飞不出乡村的怀抱。
号子是乡村的魂,一声就能扎进人的记忆。号子是乡村的绝唱,一回回让人魂牵梦绕。就像现在,我站在三四十年后的远方,依然能感觉到遥远记忆里号子声声飞,乡情款款来。
我常常想,男人干活的号子和女人哄孩子的摇篮曲是一样的,是铭刻在骨子里的声音。血液流动,男人的激情和女人的温暖就流动。没有一个男人不是血性的,就像干活时的号子,张口就来,无需思考。没有一个女人不会摇篮曲,看着孩子,心田里的音乐就如清泉般汩汩流出。
我那时一定还在母亲怀里喝奶。含着母亲的乳头,聚精会神地听,睁大眼睛循着声音看石头的起落和绳子在空中的震荡。绳子划破空气,砰砰的如母亲的心跳。母亲一定扳过我的头,再哼一支摇篮曲,才能把我的注意力拽回来吧。那样,我一定会在母亲的摇篮曲和父亲的号子声里安然入睡。
水库,大抵也是在那时入睡的。沧海桑田,碧水已成菜地。其间历经多少事,不过是春花秋月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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