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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桐城海港 于 2012-2-11 16:30 编辑
3.鱼炮(yu pao):“鱼鳔”的桐城乡村叫法。鱼体内可以涨缩的气囊。
也许,鱼炮,应该写作“鱼鳔”。最不济也应该写作“鱼泡”。我却固执地写作“鱼炮”。
我仿佛又看到年少的我们在记忆里清晰地走动在故乡的河边。每到夏日早饭后,天气异常闷热。桐城话有云:“热不过早饭后,冷不过五更头。”我们便来到村子里的池塘、河里,捉鱼。
水清见底,草丰鱼肥。我们下了河,往往没有空手的。网里跃动的,孩童的指叉里努力扭动着身子的,甚至我们脚下,都是鱼。有胖头、草鱼、乌鱼,有鲫鱼、鲤鱼,还有“混子”……间或还有乌龟、鳖之类的不速之客。鱼类大多并不服气被抓获的命运,在网中拼命冲撞,圆睁双目,直到被开膛破腹,仍然闭不上那迷惘的大眼睛。我们不管那么多,鱼腹一经剖开,我们就眼疾手快地抓起鱼炮就跑。
鱼炮色白,有腥味,由两只气泡连在一起。若是用力跺它,会听得“啪”的一声爆响。宛若是一声炮响,刺激又安全。我喜欢。如果只破了一边,我们还会用空心胶丝连上,用丝线扎紧,将它重新吹胀起来。有时,我们舀半盆水,将它放进去,吹它玩儿。看它被吸的时候下沉,被吹的时候上浮,沉沉浮浮,一如是个活物。我们就开心地笑。
读初中,听物理老师的南腔,自然老师的北调,都觉得多么苍白无力。听老师在课堂上讲“浮力定律”,我的眼前浮现出小时候玩鱼炮的情景,忍不住笑了,还被批评成上课不严肃,罚我站了一节课。
就因为喜欢鱼炮,我们总想抓大鱼。比较起来,大鱼的鱼炮要好玩。
每当我们抓到大鱼,就要送给村子东头的老家属。老家属剖鱼时总会将鱼炮留给我们,她知道我们爱玩鱼炮。
老家属蹒跚的脚步,满头的银发,牙齿掉光了。因而说话的时候就喜欢撇嘴,尤其是喊我和四八名字的时候,嘴巴更瘪得厉害。我们都喜欢看她瘪嘴的样子。她还会给承丽梳小辫子。老家属只有她的儿媳妇跟她一起过日子。她的丈夫是个烈士,她是烈士家属,因而村子里的人都叫她“老家属”。她的儿子死在文化大革命中的一次武斗中,被炮弹炸死了!!
她媳妇梳青丝一样的发型。夏天总穿着很薄的衣服,胸前的扣子也似总也扣不严实,仿佛藏着太多的东西。那女人对大人很和气,媚着眼睛笑,仿佛电影上的人似的。对我们却凶,总是恶声恶气地斥责我们:“小细昂嗟!吵么东西吵!”也许她讨厌我们玩鱼炮,害怕我们将鱼炮跺响。有几次,她还因我们跺响了鱼炮吓了一跳,慢慢竟至哭起来,晚上还在哭。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什么大人啊,鱼炮炸一下,就哭成这样!但我们回去后,又每人吃了一顿笋子伙肉!因此,我们暗地里叫她“小妖精”。
有一回,我们因为打破了建胜家的锅,又都被大人爆扁了一顿。我们哭完了,就带了渔具相约去六雾埠抓鱼。四八说:“捉鱼做么事?小妖精在家里,我不敢送给老家属。”建胜甩了一下鼻涕,果断地说:“我们抓鱼找鱼炮玩啊!”
六雾埠是一个比较大的河湾,河水很深,有大鱼出没。那里河堤翠竹连天,杂树葱茏,又少有人来往,给人一种阴森之感。我们不由地放慢了脚步。建胜的鼻涕拖得更长了,他突然压低了喉咙轻声说:“我奶奶讲这块出鬼耶!”就又添了一层恐怖,我们迟疑地停下了脚步。正在这时,我们听到了林子深处有幽幽的哭泣声,我们虽然不知道那哭声里究竟含有哪些内容,却也觉得心都酸了。只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不住地叫:“玉琴,玉琴……”我们才知道这个哭泣的女人就是老家属的媳妇:小妖精。
我们就停下来,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声音。我瞪了建胜一眼,建胜就不敢再不停地吸自己的鼻涕了,而是改用自己的汗衫下摆,悄悄擦干净了自己的鼻涕。
一个声音说:“可成!那个老不死的,我好怕啊!你带我离开这里吧……”另一个声音说:“唉……你是不容易啊……光为已经死了12年了……”而后是一片模糊的哭声。建胜说那另一个声音真像他五椒椒。他五椒椒招亲在隔壁村的生产队,他五婶已经死了。
当我们好奇地扒开竹林,走近时,却只看见小妖精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河堤上,好可怜的样子。
一时,我们再没兴趣去抓鱼了,而是猜小妖精的心思,“她为什么怕我们踩鱼炮呢?“她为什么只对我们这几个顽皮蛋很凶呢?”“她刚才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呢?”“是不是因为她的丈夫被炮弹炸死了,所以,她从此害怕爆炸的声音呢?……”我们当然什么也想不明白,可我忽然明白,自己原来并不是真的憎恨小妖精,因为她比其他的女人都讲究,我对她还有喜欢。我早已玩腻了鱼炮却还是玩,是因为我自知不能讨她喜欢,就想一个劲的讨她厌烦。
我为我这样的发现心惊不已!
自那以后,我冒着被伙伴们瞧不起的危险,下决心提议:再也不能喊“玉琴婶”为“小妖精”。再不去在玉琴婶那儿踩让她讨厌的鱼炮了。说完了,我等着大家的嘲笑和叛离。但出乎意料的是:大家一致同意。
有一天黄昏,我们正从河里抓鱼回来,远远就听到村子东头的哭声,同那天我们在六雾埠听到的一模一样。一打听,原来是村子里的老家属死了。哭的人正是玉琴婶。我们听了也都害怕起来——那个会唱歌谣会讲故事的老婆婆,怎么说死就死了呢?!那个爱摸人家头抚人家脸的慈祥的老婆婆,那个爱撇着嘴叫着我们的名字的老婆婆……玉琴婶不是说她是“老不死”的吗?老不死的人也会死吗?我们一边站在老家属的屋外,探头探脑地看老家属脸上蒙着黄纸躺着,一边听玉琴婶嚎啕的哭声,飘荡在夏日黄昏橙黄色的空气里……
过了两天,是老家属出殡的日子。我们跟在送葬的队伍后面,听见有人说:“玉琴的苦日子也算到头了。”又有人说:“哪晓得那个可成是么样想的唦?!”还有人说:“玉琴也是个苦八字!”
我们听不懂大人的话,隐隐约约突然从玉琴婶的哭声里,感觉到了一股非常特别的东西,就像我们捉鱼时不小心,鼻子碰到了别人的头,只觉得疼痛鼻酸,眼泪也快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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