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叫做“海葵”的风,带来了这个季节的第一场秋雨。 时令的变化是如此地分明,它舍弃了悄然的潜移和默化,也不若“城里不知季节变换”的北国唱词,在一场从海边吹过来的风里,酷热了半月的夏像是我曾经年少的青春,说没了就没了。当我尚在心底将梁静茹的歌声一遍遍倾听回味的时候,秋,就把沁凉的滋味一下子漫入了小城无处不在的空气里。 这是我一直喜欢的季节,因为它的沉静和无言,因为它的坚守和如此地贴近大地。当第一阵秋风吹起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好久都没有登上小城的西山了,就连近在咫尺的龙眠河也已经疏远了很久。那些林木那些风声,那些开在山野水畔的细碎的花朵,那些松风和鸟鸣和树叶的沙沙作响,我都很久没有与它们来过一次目光的亲近了。朋友的文字里已经出现了翩飞的白鹭,而我依然还在一些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琐事里日日地辗转。身处小城是值得幸运的:这里有山,有水,有无处不在的幽闭古痕,有浓密郁馥的香樟丛林,有满山的落叶和秋草,有一碧如练的长长的龙眠水光。然而不知从哪一天起,我却日日恣睢地远离了自然,长久地把自己陷入在无谓的忙碌和追忆之中了。 白云,黄叶。秋风,北雁。从第一场秋雨开始,秋,又将拉开它的序幕了。
昨夜卧在微凉的床榻之上,夜色阑珊。 有风伸出无数的手指穿越旷野和楼宇,掠过树梢与河水,吹落了小城无数香樟的叶子。许多的撞击声,敲打声,风吹断枝条声,巨大的广告牌跌扑落地的声音,都在这个无比宏大的夜晚里无序地响起。风吹着雨,像是千万只梅超风的爪子在无数的罅隙中穿行游走,发出呜呜的声音。一辆救护车拉着哨子划过夜空,瞬间就被风雨所淹没。 夜半,无眠。忽然就想起辛弃疾的一句词:“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顶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辗转不眠的夜晚,这吹着雨点的风怕是也具有了某一丛寂寞难言的滋味吧?而风又是什么?风是流动的日子和空气么?还是吹走岁月义无反顾的鼓点与悲歌?它一声声催逼了时光,加速了时光匆遽的游走与变幻。——就在上一个傍晚,“海葵”刚刚逼近小城的时候,我还望见高天中漫天的云朵,一如乌黑的羊群被一根看不见的鞭子所驱赶,慌乱而匆忙地一路向西奔突。而这个夜晚,我在深夜的风中听窗外日子走动的声音,千百次地辗转而不能入眠,直到黎明时分才恍惚地进入梦乡。 我在梦里听见了岁月深处一些燃烧着的声音。秋终于来了,伴着这入秋的第一场雨。
秋是一位智者,外表沉静深敛,而内心却永远怀抱着一份炙烈。 我从来都坚信这一份炙烈的存在。——不是吗?那些枝头燃烧的果实,那些稻穗,那些焦黄的衰草,那些艳红的秋实,那丛丛被岁月燃烧得火红的枫叶,还有挂在山坡的金色阳光,不就是被岁月所渐次染红的么?我不能清楚这种炙烈的意象,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它,可是,我依然记得我的第一场爱情曾短暂地燃烧在许多年前,某一个笛声悠扬的秋天。 我知道所有的燃烧都会拥有一个共同的结局:成为灰烬,或者上升为烟云。秋把内心的火热化为了深沉凝重的忧思,他像一位沉默万千的老者,剔除去春的艳丽、夏的狂热,亦不屑于隆冬里飞雪飘零的冷漠。从第一缕春风开始的光景,他将所有走过的日子都轻轻打包,用秋风做了引子,用积淀做了燃料,选一个渐凉渐深的季节将所有的曾经一一点燃,借秋风拂动的思绪,燃烧成秋风大地上最苍茫浓烈的、无比盛大和沉默的篝火。 ——这篝火燃在心里,燃在季节的深处,燃在长长睫毛下寂寞的双眼,燃到一切都化为灰烬、升为烟云,却依然做着一个久远等待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