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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可以食无肉,居无竹,但不能没有朋友。年轻时,我在单位里有三个舍友——老张、冬生、小城,他们都是顶好的人。
都是光棍,又住集体宿舍,顺理成章地聚到一起。这实在是一种缘份,尽管几个人性格迥异。
老 张
刚分到单位,我有幸与老张同居。老张是镇江人,中专毕业,科室的技师。他上知天文地理,下测人间祸福,几乎无所不知,我惊为天人。比如他说单位要换头儿了,不出两月果然换了;比如他说新来的女会计肯定有背景,不久就证实她真的是单位某头儿的小姨子。他还说,打字员小姚胸前那两团是假的,里面塞了棉花——当然这个我就没法证实了,很纳闷这个老流氓是怎么晓得的?于是我佩服得要死,搜肠刮肚捧出以下词语来夸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晓古今学贯中西独领风骚举世无俦......夸他以后,他会欣然请我吃饭。那时我还是南天门的玉柱——光棍一条,一人饱就是全家饱,尽管请吃的不过是一碗肉丝面,但这无本的买卖,何乐而不为?从此我深切地明白,夸人是件利人利己的大好事,我决心坚持夸下去,并做大做强。
老张比我大几岁,是个钻石王老五。他从不提自己的过去,一问他就直皱眉头,我怀疑他曾经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老张阅历丰富,精明得能捉到鬼,看世事比一般人透彻达观。所以我一有问题就向他讨教,总能得到满意的答案,比现在的百度还灵。
老张有一双敏锐的闪闪发光的小眼睛,喜欢观察人,琢磨人。当他眯着小眼看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看到了你心里,令人不寒而栗,所以我每次夸他的时候都不看他的眼睛。
所幸的是,老张长得不是很靓,这让同室的我稍安不躁。但其貌不扬的老张女人缘极好,下班后,常有女人在门外娇滴滴地喊他出去玩。这令我既惊诧又嫉妒。究其原因,一方面老张从不吝惜花钱,是典型的“月光族”;另一方面他的确是个有趣的男人,他似乎很了解女人,他总能找到取悦她们的方法。但老张就是不结婚,直到我后来居上“脱光”了,他依然逍遥法外。
有一回我忍不住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甩掉“王老五”的帽子,他沉吟半晌,侧过脸,幽幽地说:“我不会为了一颗星星,放弃整个天空。”我正要骂他无耻的时候,他转过脸正视着我,眼神犀利地说道:“美好的事物并不在于占有。距离产生美,懂吗?”那一刻,我惊骇地发现,老张原来是个哲学家,是个行为怪异语出惊人的哲学家。回这不是故意夸他,而是真心话。
后来,老张突然调回镇江了。当时没有手机,又不晓得他的单位,就断了音讯。好久以后,我还在心里念叨他,不知成家了没有?
唉,人生就这样,一起走着走着,就突然走散了。
冬 生
冬生是单位食堂的饮事员,我俩关系比较好。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互相欣赏——我欣赏他手中执掌的大勺子,他欣赏我有耐心倾听他的心声。
冬生是个有梦想的青年,有强烈的上进心。有一天他凑近我的耳朵,目光迷离地说,他的梦想是先当单位办公室主任,再当单位头儿,哪怕副的也照。他一心想做一个焦裕禄式的人民公仆。我很仰视他。
他让我觉得,有目标有梦想并为之奋斗的人,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一想到自己浑浑噩噩的活着,我就自惭形秽。
冬生虽然文化不高,却常跑到单位办公室,一边认真翻阅人民日报、参考消息等报纸,一边热情地为领导扫地泡茶,成了办公室的编外人员。有一回竟忘了开饭时间,直到食堂大师傅骂骂咧咧地找来,他才一溜烟跑了。他得意地告诉我,这是他的战略创意,在领导面前多转一圈,他离目标就近了一步。在宿舍里他惜言如金,总靠在床上作沉思状。一谈起世界风云、单位大事立马蹦下床,侃侃而谈,指点江山挥斥方遒,颇有孔明隆中三分天下的气势。我曾提醒他要务实一点,可他对我嗤之以鼻,不无骄傲地说,燕雀安之鸿鹄之志哉!
我开始相信他有志者事竟成,很巴结地试探他:“如果你当上了头儿,我求你办事可以不?”他犹豫了,拼命地抓头,抓得雪花飞舞。老半天,才小声地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这个,如果不违反政策,我想,可以考虑吧......”
后来冬生终究没当成头儿,连饮事员的职务也被褫夺,降职当了清洁工。虽然我安慰过他,但并不同情,因为他没听我的忠告。早先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一个惊天计划,他要把头儿的千金追到手。我晓得他那点花花肠子,当即警告他:那女孩高傲得像天鹅,你是地上蹲的,别想那天上飞的,旁门左道走不通!可惜这家伙犟得九头牛都拽不回来,天天到头儿门口转,向那位千金发起猛烈进攻,又是送零食又是送毛线,还蛮拖硬拽人家看电影,结果被女孩她妈大骂流氓还狠扇了几巴掌。我们头儿更是暴跳如雷,差点让他回家种地。
经历了那次重大挫折,冬生似乎从梦中醒来,对人生很有些灰心,再也不谈梦想了。有次喝酒,我调侃他,知道你为什么美梦难成吗?他瞪着眼睛急切地问,为什么?我悠悠答道,你的名字取得不好。冬生,冬生,冬天生的,做什么春梦呢?
小 城
小城是个文学青年,白白清秀的脸,淡淡忧郁的眼神,黑黑凌乱的长发,确实有一副文艺范儿。他常挂在嘴上的诗句是“啊,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因了他对诗人顾城的顶礼膜拜,大伙都亲昵地叫他“小城”,几乎忘了他的大名。
小城的确有才华,出口都是顾城北岛的诗句,这让我们五体投地。他很少笑,但一笑便百媚生,有种黑夜见光明的感觉。笑过之后他又沉入忧郁,落落寡欢,好像大家借了他米还了他糠。
小城的衣裳似乎从来没换过,一条灯芯绒裤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住我隔壁,他的那块领地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一双换下来的袜子竟然泡在茶杯里。我问他为啥这样,他很优雅地笑了,说:我的身心已经奉献给了艺术,哪有精力干这些低俗的事呢?
小城的梦想是朝觐师傅顾城,那时顾城已隐居新西兰的激流岛。可悲催的是,像他这样的文学青年大多没钱,出国又十分麻烦,所以他只能拿着一张地图,深情而落寞地盯着新西兰。那眼神,真的不忍卒看。
小城曾在县里的小报发表过一首小诗。那天他舞动报纸四处奔走相告。晚上,小城一个人在宿舍里笑了又哭,哭了又笑。他骄傲地告诉大家,这仅仅是起步,他要写一部惊天地泣鬼神的诗集,他抬头遥望着远方,似乎那里有他的诗集。一年后,有人问他写了没有,他说在想;两年后,有人问他写了没有,他说还要想想......
小城确实有些艺术细胞,除了诗歌,还会画几笔花草。但最过劲的,是他的歌唱得好,有声情并茂的味道。我曾劝他:何必非要在诗歌这棵树上吊死!你的歌唱得呱呱叫,不如改当歌唱家吧。他又优雅地笑了,坚定地说:“我绝不会唱歌,唱歌多低俗。我只做诗人。”
小城后来患上严重的忧郁症,被家人带回老家疗养。我们相约看了他几次,他几乎认不出我们,不言不语,目光像死鱼一样。
一想到他呆呆的样子,我就鼻子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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