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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gaop 于 2013-3-7 21:45 编辑
这回轮到我低声下气了:“对不起!你老消消气。我晓得你是为我好。那两个老人也不容易,三十元钱就当做好事吧。”“况且,”我乜了老赵一眼,“能收个东西,总比连看都看不到好。”
老赵的舌头像是突然被绳索捆住,闷头抽烟。此时,我肚子里传出野鸽子的叫声。一看表,十二点已过,头顶的太阳正在喷火,烤得人喉咙冒烟。
我大声吆喝:“走!找家路边饭店吃饭,歇个伙!”
平时进饭店,老赵总喜欢反客为主,抢着点菜拿酒。今天却一反常态,一坐下就拦着我:“早上扒了一大碗油炒饭,不饿。点几个馒头就行。”我晓得他那点花花肠子,没立什么功,不好意思让我破费。 我哈哈大笑:“狗皮上墙——不像画(话)!你不饿,我饿!”
点了四菜一汤,外加一个半斤装的小泥壶。不是我舍不得酒,是怕他喝多了出洋相,我可背不动他。我只喝了大约五钱,其余的,老赵三下五除二就倒进肚里。吃得兴起,老赵索性甩掉小褂,半裸上阵,筷勺翻飞,风卷残云,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见我望着他,老赵有点不好意思:“现丑了。”转而盯着空酒壶,不放心地拎起来往嘴里沥沥,才伸开巴掌抹抹嘴:“不怕你笑话,插田的人比不得你们斯文,怕糟蹋了东西。”
酒光饭饱,老赵一手掩着红鼻子和嘴,一手捉根牙签使劲捅牙,喷着难闻的酒气凑近我,小声道:“回头经过铜铺,那里有个老人家里有一对好花瓶,死活不卖,说是要分给两个儿子。今天我们再去试试运气?”
待我们一身臭汗赶到,却是铁将军把门,吃了个闭门羹。我和老赵像两条丧家的老狗,可怜巴巴地蹲在门前樟树下喘气。
斜对门出来一位圆规样的瘦女人,钢针样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了一圈又一圈,扫得我心里直发毛,许是把我们当成两个白日撬门的老贼了。
没想到她人瘦嗓门大,炸辣辣地盘问:“你们找哪个?做么事?”
老赵慌忙站起来,点头哈腰:“请问大嫂,这家老人哪去了?”
女人答道:“找我爹爹?清早到女儿家去了。我是他大儿媳,有么事跟我说,我能作主。”
老赵眼里掠过一丝惊喜,委婉地说明了来意。
不料那女人却像点燃的爆竹,突然发火,把老赵吓了一跳:“那个偏心老东西!花瓶早给了小儿子,我们只分了几个破锅碗!”
话音未落,从我们身后杀出个年轻人,直窜到女人面前,一手叉腰,一手几乎戳到女人鼻子,唾沫四溅:“嫂子你骂谁?东西是抓阉分的,你们运气不好,活该!”
女人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年轻人一巴掌。随着一声脆响,年轻人的脸立时烙上几道红印。
“你敢打我?!”年轻人如咆哮的雄狮,一跃而起,双手揪住女人头发,狠命朝地下按。顷刻间,两人扭作一团。
我和老赵被这迅雷不及掩耳的变故惊得瞠目结舌,半晌回不过神来。这下可是光头捅了马蜂窝——自找霉倒!要是打出人命怎么得了!我硬着头皮,颤颤惊惊上前拉架。
突然,老赵鬼踩颈子样朝我吼道:“拉什么拉!等会惊动庄里人,我俩就死定了!”说罢撇下我,慌忙跨上车子夺路而逃。
我又惊又气,犹豫片刻,也狠狠心跳上车死命蹬踩,恨不得爹娘多生两只脚。
一口气逃出四五里,确认后无追兵,我们才慢下来。老赵像被人拎着颈子的鹅,仰天直喘气,我呢,痛苦地蹲在地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跳起来翻看老赵的背包,谢天谢地,盘子毫发无损。
望着老赵的红鼻子,我心里腾起怒火:“你这家伙,真不是东西!自顾逃命,就不管我死活了?”
老赵不敢看我,尴尬地辨解道:“我,我这不是怕你跑错了,在前头带路嘛!”他就这样,象根老皮筋,拉不长,放不缩,叫人哭笑不得。
真是拄拐棍下煤窑——步步捣煤(倒霉)!意外和惊险一场接一场,活象中国版的《007》!我惶惑地问老赵:“今天倒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们起冒了早?”
老赵苦笑:“不做和尚头不冷。这回尝到辣味了吧?唉,你们总说铲地皮的搞钱容易,可哪个晓得这“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的滋味呢?”
他叹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我晓得你们心里瞧不起我,说我贪心滑头,认钱不认人。我承认,为了钱,我扯过谎,逗过人,可我也有一本难念的经......老婆有风湿病,小儿子没成家......”他突然沉默,眼里飘过一丝苦涩。
两腿的酸痛慢慢爬上来,钻进我的心窝。我想安慰老赵几句,搜肠刮肚,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我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我们走吧,早点回家。”
老赵急了,几乎哀求我:“你下来一趟不容易,再跑一家吧,怎不能空手吧?我赌咒,真的,再跑一家,就一家。”
我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只得咬牙跟着他慢慢骑,双腿像灌满了铅。老赵骑一截,下车等我一会,不再催我。
一条小河突然挡在面前。河上小桥如折断的篾片,瘫在河中间。估计被前两天的山洪冲垮的。老赵无奈地苦笑:“做事不顺,放屁都砸脚后跟!”
我望望河面,豪情万丈:“小菜一碟!韭菜宽的河,我们趟过去!”说罢就要脱脚。
老赵慌忙拦住我:“慢!我先试试!”麻利地脱了鞋,扛起我的车一步一步探着过了河。再翻身回头把我牵到岸上,末了才扛着自己的车过河,来回三趟。
老赵边穿鞋边陪小心:“真对不住!带累你受苦了。我赌咒......”我打断他,故意调侃:“哦,我晓得了,这桥原来是你踢倒的!”老赵“噗哧”一声笑了。
我递上纸巾叫他擦汗,他不接,撩起衣襟就往脸上抹:“用不惯那东西,还是这个痛快!”
最后一家主人姓钱,跟老赵年纪差不多,常年串户收鹅毛鸭毛,顺带收点老货。老赵是他的固定买家,俩人关系铁得很。要不是今天“光头”,面子上挂不住,老赵是不愿带我来的。
真是芝麻掉进针眼里——巧得很,老钱前脚进门,我们后脚就到。老赵平时都是独来独往,见他头一回带人上门,老钱很是诧异。老赵赶忙解释:“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才入道不久。你翻翻家底,都拿出来。”
老钱慢吞吞地从床底下搬出一堆灰头土脸的东西,基本是“新加破”。显然是老赵以前挑剩的。别说老赵,就连我也看不上眼。可当时我的毛毛瘾正在发酵,心想抓一件是一件,总比空手好。我一共挑了三件:一个老端砚,雕着松竹梅,但磕碰得厉害;一只晚清的缠枝莲青花碗,有一道冲;一只双层缕空青花水仙盆,碰掉一个角。
我请老钱开价。老钱看着老赵,老赵却佯装找茶杯,躲开了。这个脚踩两只船的老赵,比泥鳅还滑!老钱只好笑笑:“老赵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真不好意思开价,你给六块钱吧(行话,一块就是一百)。”话说到这份上,我还好意思还价?于是准备掏钱。
老赵却在这时突然冒出来,拍拍老钱的肩膀:“伙计,赏我个面子,四块五。”
老钱斜了老赵一眼,噗嗤一笑,满口答应。他执意留我们吃晚饭,老赵犹豫地望着我,我一口谢绝。
夕阳收尽了余辉,夜的黑纱渐渐铺上头顶。车轮像两个石滚,我实在骑不动了。老赵果断地说:“我们拦个车吧。”
我有气无力:“那自行车呢?”
老赵故弄玄虚:“我自有妙计。”正说着,远处车灯闪烁,一部中巴摇摇晃晃开过来。一问,果然到城关。老赵飞快地把两部车挂上中巴背后的铁梯。一瞧,嘿,原来那里有专门挂车的钩子。
我们又回到出发地南岛。老赵将几件东西细心地包好,放到我的车篮里,叮嘱我小心。
我力邀老赵到我家喝酒。这回他坚决地拒绝了:“不了。我这一身汗臭,你不嫌弃,我自己还嫌弃呢!”
我掏出一张红票子,塞到他手里:“那好,改日吧。辛苦了!这是工钱。”
与早上接烟的动作相反,他狠劲推开我的手:“你,你这不是打我脸嘛!没收到东西,还吃你喝你,不埋怨我就烧高香了!”
我佯装生气:“这是圈里规矩,如果我破了,那以后还怎么混?怎么着,嫌少?”
趁老赵一松劲,我将钱塞进他的上衣口袋。他转身上车骑了几步,又突然骑回来,高声喊道:“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一股热流在我胸中翻滚。夜色里,老赵的身影渐渐模糊,可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却越来越亲切。
小城已是万家灯火。路灯将我骑车的影子一会儿拽长,一会儿揉短。回味这一天的经历,不禁感慨万千:这生活就像那老虎机,你投进了希望和激情,却不晓得它会吐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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