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大奎在校的学习不咋样,可他写批判稿子那是一流,其实大奎的批判稿也都是从报纸上东抄抄西抄抄,不过是大奎的脑子很活,他能把几张报纸上大批判稿综合一下,就成了洋洋万言的批判稿,张贴在墙。后来他坐上四山村的村支书位置,也是得益于他会“写”。七十年代后期,公社的新上来的一把手说:“大奎那小子能说会道的,还能写,就让他担任村支书罢。” 大奎担任四山村的村支书后,终于娶了个老婆,她叫伍红英。那年他已三十五岁。他的老婆是个塌鼻梁,马脸,脸奇丑,个子倒是比大奎还高大,还壮一些,做体力活是一把好手。她的家境差,人又那样,二十六了,也没人要。有人给大奎提亲,她看大奎混的人模狗样的,也就同意了。 伍红英嫁过来后,就很快为大奎生了一对儿女,照说大奎也该心满意足了。可是在大奎的心里面始终忘不掉那个叫黄芳的女人,唉!早知道,自己如其这样,还不如只要黄芳能伴自己左右,那才叫活呢!现在一看见老婆那张脸,大奎心里那个憋气哟! 大奎很少在家里呆,他反正有许多正事要做。村上又下来了三个下放知青,要他分配到生产队。他把这些知青,个个上上下下打量了,然后把那个男和另一个女知青分配到离他队较远一点的队,那个长得漂亮的女知青,就留在了自己的生产队。生产队有两间队屋,他叫队长找人把队屋打扫了一下,让那个叫王小蒙的漂亮女知青住了进去。 大奎一再叮嘱队长:“要好生照顾,这都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来我们这儿的祖国的未来啊!重活累活可不能让她干……找一点轻活做一做就行了。” 王小蒙长的好看,人也机灵,跟村支书也走得近乎,不到半年工夫,王小蒙就入了党,还进了当地初中担起中学的语文老师来。这无一不是大奎的功劳。平时王小蒙就住在学校不回来,到了星期日的时候,王小蒙总是要回来,住到队屋里,王小蒙不是喜欢住那队屋,而是这儿的老百姓实在太好了,庄稼人总以为人家是大城市来的,又有知识有文化的,还这么漂亮。庄稼人实在,只要家中有什么好吃的,都把王小蒙叫过来,看着王小蒙吃,也是一种享受。所以王小蒙在学校馋了,就想回队里去。 大奎总能找出各种理由,在王小蒙那儿呆上几个小时,和王小蒙乱侃糊说一番。王小蒙最喜欢大奎说过去斗人的事了,听得王小蒙一串一串铃叮般的笑声,大奎醉了。大奎心想:鱼儿迟早会上勾的。他知道:他得等,不能象以前那样性急,现在可不是那批判地富反坏右的时候了,知识青年可不是那么好碰的,弄不好,是要犯大错误的。所以他只能等,专等鱼儿上勾的那一日。 这一日,终于等到了,大奎接到一个推荐上大学指标的报表,大奎把村上的五个下放学生全都招集起来开了会,会上他宣读了那个指标,然后说:“机会总是有的,大家别着急,一个一个慢慢来,请耐心等候就成。”会后,大奎只等知青来求自己了,他晚上美滋滋的想:小狐狸精怎样在求自己呢?! 半夜里,大奎被一阵吵闹声弄醒了,原来发生大事了,队屋里的王小蒙在哭。大奎终于弄清了,搞清了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王小蒙昨晚被人奸了!队屋的门被人用刀子把门栓一点点的推开,门栓处留有用刀钻的一个个洞眼,里面王小蒙的卧室的门边用刀子挖了个洞,那人把手伸进去,拉开了门上的栓,就这样,那人进了屋。陈大奎仔细地问王小蒙:可看清了来人?王小蒙只是摇头,一个劲地哭。 谁个此大胆呢?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王小蒙也真是的,那人撬了两道门,进来了,她居然都没发觉!奸没奸到呢?那只有王小蒙自己最清楚了。 现在,不是讨论王小蒙奸没奸到的事,主要是把那个人挖出来。公社领导特别重视此案,公社的王书记说:“这是破坏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上山下乡’的大事,要全力查!一定要把他纠出来!”。 陈大奎反复地问过王小蒙,可看到那人的样子?王小蒙说:“看那人是个中等个,瘦瘦的,平头。”至于其它的,王小蒙也说不上来了。这下可好,凡是剃着平头的男子都成了怀疑对象。陈大奎把本队、邻队的男人仔仔细细查了个遍,最后一无所获。 公社书记把大奎再次找了去,先随便问问查的怎么样?后突然问大奎:“大奎,跟我说老实话,不是你干的吧?”大奎被书记的话惊得语无论次:“不是,不是,怎么会是我呢?”“大奎,有人跟我说,说你也是平头呀!”大奎头重脚轻的回家了。 一晚上,大奎都黑着脸,塌鼻梁的妻子问:“怎么了?”大奎就把书记的怀疑说了。天还没亮,大奎媳妇就“咚咚咚”地敲开了书记的房门,声泪俱下一再说大奎那晚一直就睡在自己身边,发生事的时候,大奎还在睡呢!是自己把大奎摇醒的。 想不到自己一直瞧不起的媳妇,最后还是救了自己,为他洗了清白。 事情终于有了进展:在调查有个叫黄义的人,还没等三句话问完,黄义就一下子承认是他自己干的,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了。 审问人问黄义:“你还有没有干过其它的事?”黄义说:“以前还偷过黄富农婆的一千块钱。”想不到黄义这人还是个敢做敢当的主!这么痛快地就承认了自己犯的错。 就这样,黄义最后被劳教了七年,罪名是“强奸下放学生”。 陈大奎的美梦总是做不到头,就流产了。他悲哀地想,做了半世人,泄了许多阳气,实在连恋爱都没有好好地谈过一次,哪怕自己当上了造反派的司令,美人黄芳还是叫那个军人给娶走了。眼看在王小蒙身上能补点啥,好事快来了,可王小蒙却出了事,村里再也不敢留她了,陈大奎把报表递给了她,她因祸得福,上了最好的大学走了,唉!这叫人无论如何想得开? 五 转眼到了二十世纪末期的一九九五年,陈大奎在这山区是个老牌的村支书了,再过两年他就打算不干了,穷山沟里永远是穷。他家前几年盖了五间瓦房还向人借了不少钱,到现在还欠了女婿一千块没还。陈支书的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孩,女儿嫁人后,婆家的小店让她开着。儿子是个混混,整天游手好闲。所以陈大奎家的日子仍然过的紧紧巴巴。 一天,乡长告诉陈支书:市里抚贫有个项目是“自来水工程项目”,给了你们村。乡长接着又特别告诉陈大奎,这个项目是市长亲自过问要求给你们村的。 自来水工程项目,就是让家家喝上自来水,一切设备、安装都是免费的,上面负责把自来水接到各户。 这是多好的事啊!一切很快很顺的进行着,一切都由上面派来的人负责实施的。 山区的水源水质都非常好,他们只要把山沟的水拦起来,然后接根管子,连到各家各户就成,对学过连通器原理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各家各户只要把水龙头一拧,水就下来了。 陈大奎打心眼里感激市领导的关怀,特别要感谢新上任的市长大人。 四山村的好事还接连不断,这不一个二十万的捐款又打到了四山村的队部,捐款特别说明是希望工程捐给四山村小学的,把陈支书乐的直搓手。 四山村小学的教学楼很快建好了,落成之日,陈支书特地跑到乡里去请乡长、书记来出席庆典,书记说:“今天我当然要去了,我还要带个功臣来。”陈大奎不明白,问:“谁呀?”“就是这次提议‘希望工程’捐资助学给你们村的市长大人啊!”“市长要来?”啊!真是没想到,陈大奎赶紧回去准备。 陈支书赶紧命人去买菜,去忙会议的布置。 九点时分,一辆普通的轿车开进了会场,一个身材高大、风度翩翩的人下车了,乡长、书记赶紧跑过去,紧紧的握住来人的手,“黄市长,辛苦了。”陈大奎也挤了过去,乡长给市长介绍说:“这是四山村陈支书。”黄市长对乡长说:“知道,知道,陈支书,还用你介绍啊!我从小就饱尝他的威严呢!怎么?现在还是这村的支书啊?”陈支书看着黄市长那似曾熟悉的脸,缩回了他那伸出去的手,脸上挤了挤笑容:“原来是你—黄鹏—黄市长啊!唉呀呀!我就快退了,快退了!原来为我们村办了许多好事的人就是你呀!”“那可不是我!这是党和政府的关怀,要感谢就感谢党,感谢国家!”。大会上,书记鼓掌要黄市长作重要指示,黄市长讲话很短很短,几句大意就是:我是吃这儿的水长大的,早应该回来看望大家,看望这里的父老乡亲。我是这山沟沟里走出去的大学生,我希望这所学校能有更多的学生走出大山,走向全国,走向世界! 会后,黄市长一刻也没停留,带着手下的三个人挥手就钻进车里,说是还有重要的事在等他,他就这样走了。 目送着黄市长的身影,陈大奎无限感慨:这个富农崽子!还真有出息!原来,黄鹏就是黄芳的弟弟,他不仅上了大学,学的是经济学,还读了个博士,听说在海南混的很不错,发了大财。怎么回来当了一市之长了呢?黄芳的妹妹现在也是省医院的专家,唉!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富农”永远是“富农”!陈支书想,他猛然又想到:如果那时自己要了黄芳,那么现在又如何呢?黄鹏那得叫自己姐夫了。啊哈!想到这儿,陈支书“嘿嘿”地笑起来。 六 陈大奎在五十九岁的那年,高血压引起中风,差点要了他的命,在医院躺了二月,虽然没有落下半身不遂,但口也歪了,腿也跛了,走起路来也不利索了。 更要命的是在六十六岁的时候,在市医院查出得了胃癌。大奎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真的患了癌的事实。他决定到省城大医院去查查,可是大医院里他一个熟人也没有,有人就提醒他说:“黄芳的妹妹不就在那里么?她现在可是那里的专家啊!”大奎找到村上黄芳家的一个亲戚终于搞到了黄芳的妹妹黄涵的手机号。 当大奎的儿子陈德陪着他父亲一道来到省医院,大奎忐忑不安地给黄涵打手机,在电话里他介绍自己,说他认识她妈,她姐,她哥,也知道她,只是她不记得村上的他了。黄涵客气地问他有什么事,他就说想请她帮忙,找找人帮他查一查那病,黄涵说:“行啊!来吧。” 黄涵先看了大奎带的市医院病历,然后带他查了该查的。然后对大奎说:“你们暂且回去,病理分析要等三四天才能出来,你们过一星期再来拿结果吧。” 大奎只好回家等。晚上,大奎辗转反侧,一会想,不会是那病吧?一会又想,要是那病该怎么办啊!是治还是不治?要是治,哪里来那么多钱?不治,自己才六十几的人啊!鸡叫三遍的时候,陈大奎做了个极其可怕的梦:梦见黄涵拿着白光光的手术刀,正在给自己开肠破腹,并喊到:“今天,我终于为我母亲报了仇了!”惊醒过来后,发现自己的冷汗也下来了。 终于等到病理分析出来了,陈德去拿的,陈德回来之后,也没瞒父亲,只是没有告诉他已到了晚期。 一家人还是决定到省医院做手术,东挪西揍了六千块钱到省医院,还是找黄涵,黄涵帮他定床位,联系医生。手术很快地进行了,他的胃全割去了,用一截动物的大肠接上,算作临时的胃。医生告诉大奎儿子:顶多也只能活一年,因为癌细胞已扩散了,回家弄点好吃的给你父亲吃吃吧! 带来的钱很快就花光了,医院天天催好几次要他们交钱,医生告诉陈德,再不交钱,医院就停药了。陈德再次找到黄涵,问黄涵能不能帮他跟医院说说,先欠着,回去再想办法弄。黄涵说:“大医院哪能像小医院啊!不能赊帐的。从我这儿先拿五千暂且交去吧。”陈德千恩万谢去。 瘦得皮包骨头的大奎终日躺在床上,身子动也不想动,吃喝拉撒几乎全都在床上,一切由塌鼻梁的妻子照顾。虽然身子休息了,但脑子像过电影似的思绪万千,想自己这一生,左思右想,暗暗觉得,这一生还算没有白活,那造反还是值得的,一辈子再也不会见那大世面,享那么大的福。要不然现在更后悔呢?毕竟自己吃过香,喝过辣的人。毕竟漂亮的黄芳还曾要嫁自己,那个下放女知青也迷恋过自己,这么好看的有教养的女人都迷恋过自己,情场上也算说得过去了。想想自己的父亲吧!他可没有像他儿子那样风光过。这样想过,笑容又一次来到大奎的脸上。 大奎的日子倒计时了,一天上午,他一口气上不来,眼睛大挣着,突然只听喉咙“咕咚”一声,大奎的手终于悬了下去,再也没有了气息。塌鼻梁的妻子放声大哭起来:“死鬼呀,你这么恨心啊!丢下我不管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