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淡苒 于 2013-10-14 17:27 编辑
十月底的天气很不正常，忽冷忽热的。
一连几天的连阴雨，淅淅沥沥。
天空，雾气朦胧。
半上午，小莹缩着肩膀，靠在门框上，心不在焉，看着从瓦屋头，滴下来的水珠，一滴一滴往下落，落在屋檐沟那浅浅的坑洼里，溅出朵朵小水花，慢慢散去。
滴答滴答，雨滴声清脆很有节奏。
小莹凝神倾听水滴音，耳边仿佛听见了刚子的母舅在说评书时敲打快板的声音。
姐姐来哟，快来哟——我母舅说了：“下雨没法出门说评书，叫你到这来听故事。”
大伯家的刚子，冒着雨，踮着脚尖，门前探着头，叫喊小莹。
小莹：“哎”了一声，极快找到爸爸的胶靴，在锅门口，麻利地往胶靴里揣些干稻草。脚穿上胶靴。哐当、哐当地胶靴声往大伯家跑去。
小莹走进大伯堂屋，见大伯低头在编制竹篮子，大妈坐在旁边纳鞋底。 大伯抬头看了小莹一眼说：“把那小凳子带进去，都在刚子房间里。”
刚子房间要绕过厨房，走进院子，院角落才搭建起来的土坯角屋，一起搭建的还有猪圈，猪圈里拴着一头老母猪。 大伯饲养这头猪快一年了，老母猪这几天格外反常。大妈喂饱了猪食，老母猪还是日夜不消停“哼哼哼”地吵闹。 小莹走过，脱口骂道：“死猪，嚎叫什么，叫得人心烦。”
小莹走进刚子房间，屋内光线阴暗，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气味。 那空荡荡的屋里，只有几件破旧的家具。 一张三屉桌子，横放在刚子睡觉的木架子床沿边。 桌子上放着一个白瓷缸，瓷缸写着字“为人民服务”红字显眼。 一条长条凳子，坐着刚子的妹妹小毛和姐姐彩霞，小叔叔家的小兵也在。
小兵趴在桌子上，两手撑着下巴，瞪着两眼，看坐在床沿上的刚子，敲打两块说书用的竹板，“啪啪啪”的声音乱得懒散，竹板在刚子手里显得很笨拙。
母舅坐在刚子身边，昂起头，微闭着眼睛，嘴里抽着旱烟杆子，吸上一口，嘴巴朝上匀称吐着烟雾，烟雾缭绕在母舅圆形脸上，映衬着他黝黑的皮肤，脸色更显得毫无光泽了。
母舅长相很丑很丑，满脸长了米粒大小的肉疙瘩。但是，几个孩子感觉母舅和善可亲。 小莹进门第一眼看到母舅，就觉得他颜容淡漠，眼神扑朔迷离，略带忧郁。
母舅是个残疾人，生活来源，靠嘴皮子，打快板讲故事。常年走南闯北，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
母舅每个月都说是顺路经过这里，看看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每次母舅一来，大伯倔犟牛脾气就得犯，一脸不高兴，指桑骂槐，没事找事和大妈吵架。瘦弱的大妈脾气挺好的，忍受惯了大伯无理起闹的怪性子。
要是被小莹妈听见了，跑过来，劝解大伯要讲理：”家里来了客人，怎能就人来疯呢，让母舅知道咋笑话你。”嗨！可大伯从没改过他的错，把他搞毛了，还打大妈。 有时被母舅撞见了，母舅便很是生气地对大伯说：“如果你老打我妹子，哪一天，我把妹子带走。”大伯咋也知道轻重，母舅这一说，他便闷声不吵了。
今儿个大清早，小莹在家又听见大伯在打骂彩霞，彩霞哭叫着：“那是男孩子的衣服，我不穿。”
前天，队长通知大伯到大队去了一趟，领回几件救济的衣服。 刚子身上穿的花褂子，母舅喝的瓷缸都是从大队里带回来的。
大伯那年春天，猛然地肚子疼，不知什么病，三天两头的隐隐疼，要是绞疼起来，大伯嘴巴就不停，长一声短一声的叫。 大伯肚子疼得最厉害了，大妈就急了，她跑到大队赤脚医生那里买几粒土霉素，大伯吃了能管一段时间。
生产队里的田畈活大伯是干不了了，他就在家养头老母猪，还随手编织一些竹篓，竹篮子，鱼篓，粪箕，他的手艺在村子里编制行业里，也还行，能挣些油盐钱。
小莹放下小凳子，靠床沿边坐下。 突然，她惊讶地捂住嘴巴。 她看见床脚边，摆放两只一尺来长，用板车轮胎皮做的弯弓鞋，鞋子里面放了稻草，细细搓软的草，两头各系着两条麻绳带子。 那是母舅一年到头穿的鞋，母舅用膝盖拐着走路。
母舅放下烟杆，低头见小莹愣神瞧着那双鞋，咳嗽了一声。
小莹马上回过神来，叫了一声：“母舅好。”
“嗯，就等你来了。”，母舅说着，回头扭转身子在床枕头底下，拿出一个蓝色的布袋。
几个孩子眼睛直直瞧着布袋，心里都知道母舅要发糖果。
母舅从布袋里拿出一本发黄的破书放在桌子上，每人发了四个山芋糖果。 刚子接着糖果，顺手把快板递给母舅。 母舅接过快板“啪嗒啪嗒”一阵清脆的响声。 紧接着，母舅“嗯嗯”打了两个响亮地嗓音。
话说—— 烧火丫头杨排风， 五大三粗力无穷。 手使一根烧火棍， 舞动起来快如风。 任你水泼都不进， 杨门女将数她能。
百岁挂帅老太君， 带领女将要西征。 十二寡妇都被困， 赶紧派人找排风。 先锋举棍惩狼凶， 十二连城逞英雄。
小莹津津有味地听着，母舅也越说越来劲，声音也越来越洪亮了。 突然，听见刚子的妈在外面喊叫；“出来哟！刚子爸，齐大爷牵种猪来了。” 外面响起猪“哼哼”地声音。
大伯在猪圈拽着“哼哼”直叫的老母猪往外走，边走嘴里边骂道：“臭不要脸的，贱货，尽想配窝干好事。”大伯骂着骂着，眼睛朝刚子的房间狠狠地撇了一眼。
刚子听见外面猪叫声，极快溜下床，打乱母舅的快板声。趴在窗台朝外看着。嗨！嗨！快来看哦，好大的猪，猪卵子像个小葫芦。刚子的尖叫，几个孩子干脆跑到外面，故事也不听了。
雨下得不大，大伯把老母猪栓子刺槐树上，齐大爷家的种猪，围绕老母猪屁股“哼哼”地叫，前两脚往老母猪屁股上爬。
小莹妈在门口看见几个孩子睁大眼，惊奇看着两头猪在打转圈圈就急忙跑了过来，手拽起小莹和彩英胳膊往家门口走，嘴里还不停的叫着小兵和刚子：“你两个过来，我家里有糖果。”
小莹好奇心强，扭头偷看，两头猪在干嘛。 到了家，小莹妈递把伞给小莹：“去，送小兵回家，问你小妈，把你的鞋样子拿来，我给你做鞋。”小莹撅着嘴，牵着小兵走了。
中饭桌上，小兵问：“姐姐，下午还去听故事吗？” 小妈接话轻声地问：“瘫子还在呀！” 小莹点头：“嗯”。 小兵慢吞吞吐吐地说：“那是刚子的母舅。”
小妈语气生硬说道：“你小孩子懂个屁，瘫子不是刚子的母舅，他和刚子妈从小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刚子妈自认为母舅。”
朦胧的细雨下个不停。小莹在小妈家吃过饭，接过小妈递过来的鞋样子，揣进怀里，打着伞，穿着不合脚的大胶靴，哐当……哐当……，往大伯家门口走，心里还在想着母舅没讲完的故事。
小莹走到大伯家门口，朝大伯屋里瞧看，家里冷冷清清，心里有些蹊跷。 瘦小单薄的大妈，栏门口而坐，手里捧着母舅喝的瓷缸。浅黄色的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表情，紧抿着嘴，眼眶里含着泪水，抬头仰望门前一大片田畈。
小莹靠在大妈身边的门框上，眼睛也朝田畈望去，远处一个矮小的身影，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渐走渐远……
（二）
第二年正二月，春回大地，万物萌发出生机勃勃的气息。
一天傍晚，小莹吃过饭，到大伯家找刚子打扑克——小猫钓鱼。她看见刚子母舅坐在桌前吃饭，心里高兴。她想，母舅下午什么时候来的？去年没讲完的故事，母舅会不会再接着讲呢？
小莹没敢进去，朝吃饭的刚子，挤眼又努嘴。刚子放下饭碗跑了出来：“姐姐，有事吗？”小莹轻声说：“晚上就不打小猫钓鱼了，待会你问你母舅晚上讲故事么，讲的话，你喊我一声。”刚子“嗯”了一声，“好的。”
小莹回家等着刚子来喊她，心急火燎，不安静地在门口伸头张望。
小莹妈见了，不耐烦地说：“天黑了，朝外看什么，还不洗脸睡觉。”
小莹翘起嘴，嘴里嘟隆着：“刚子母舅来了，晚上会讲故事的。
小莹妈有点不高兴地说：你大伯生病躺在床上好几天了，那个还有闲心听他讲故事，洗洗去睡觉。”
小莹心里惦记母舅晚上讲不讲故事，趁着母亲不注意，偷跑到大伯家里。
一进门就撞见刚子往外跑，赶紧问：“刚子到哪里去？”
没想到刚子哭了：“母舅叫我去喊小叔叔来，爸爸痛晕过去了。”
小莹慌乱地走到大伯房门口，见大妈站在床沿边哭啼，架子床上大伯直挺挺躺着。大伯那本就黝黑蜡黄的国字脸，在微弱的煤油灯照映下，显得更加灰黑发暗。
小莹看了心发慌，急忙跑回家，气喘地对正要上床睡觉的妈妈说：“不得了，不得了，大伯快要死了。” 小莹妈慌张地穿上鞋，极快地往大伯家跑去。
小莹也跟在她妈后面跑。
小叔和小妈也赶了过来，大家都站在大伯床沿，睁大眼看着比床沿高点的母舅，趴在大伯身上，一只手在大伯的鼻息下掐人中。不大会儿，大伯苏醒过来，“哼哼”着一直说腰子部位痛。
小莹妈性子急的人，嘴里不停地催着：“痛那痛的，还不快到医院去看看。”说着，转身叫身边的小叔叔，“赶快去到我家把大板车拉来，送你大哥到医院去。”
小叔叔拉来板车放在门口，进屋来到床前扶起大伯，大伯赖在床上不起。
小莹妈又急了问：“怎么回事啊！快起来呀！大妈也去陪护，家里的一切有我来照应，看病要紧。”见大妈站在床后，嘴里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小莹妈急得直生气的说：“你还不快点，收拾日用东西，嘴里在磨叽什么。”大妈被小莹妈一再地催。也急了说：“二妈你不知道，家里没有钱，咋去看病。”
母舅听了，急忙从怀里拿出蓝色的布袋，袋子鼓鼓的，走到大妈跟前轻语地说：“妹子，我攒了一些钱，你拿着，妹夫看病要紧，我也陪你们一起去，医院里有几个医生，就爱听我说的评书，我和他们混熟了。“
小莹妈一听，又来絮叨絮叨了，边帮小叔叔扶起大伯，边对大伯说：”你看看，还是母舅好，母舅亲，时刻想着你们，你那牛脾气该改了。“
小莹站在旁边，见大伯躺在板车上，嘴里哼哪哼哪的。
过了几天，大妈从医院回来对小莹妈说：”大伯得了肾结石，母舅找人给动了手术，现在不疼了。”
半个月后，小莹爸从公社回来了，叫上小叔一道去医院，用大板车把大伯从医院拉了回来，刚子母舅也坐在板车上一起来了。
刚子看见他爸病好了，高兴地跑来跑去，嘴里嚷着小兵晚上在他家吃饭。
小莹见妈妈和小妈半下午就在给大妈帮忙做饭了。心里蛮高兴的，知道今晚有好吃的菜耶。
大伯坐在床上，叫喊彩霞去给你母舅泡杯茶，用写了“为人民服务”五个红漆字的那个大瓷缸泡。
大妈听了打岔说：“你这个家，哪来的茶叶?”大伯倒好，牛脾气没有了，喜滋滋笑着说：“家里没有茶叶，老二家里有，去叫彩霞抓些来。
晚上他们都在一起，一大桌围满，母舅坐桌上，家里的气氛比过年还要热闹 。
吃过晚饭后，母舅坐在大伯房间条桌边，喝着彩霞泡的大瓷缸茶，笑容满面地和大伯谈话。
小莹跑了进来，就听见大伯说：“刚子的母舅啊！这段时间让你辛苦了。”
母舅喝了一口茶，慢语地说：“哪里哪里，妹夫你客气了，等会我给大家伙讲《桃园三结义》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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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8 22: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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