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常常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她站在黑暗中,睁大眼,对着躺在床上的这个尚存一点女人魅力的肉体以及灵魂,居高临下仔细的审视着,评判着,带着挑剔的意味。 她在现实中是个懵懂的人,很容易就忽略了别人眼里包含的内容,贪婪或者觊觎,也不知道抓住别人的喜好去逢迎,因而,处处不如意,她感觉生活在人群里比跟异类相处还要寂寞和难熬。 不过,她很满意自己的善良。是的,一个人如果没有了善良这个品性,那么他就枉披一副人的皮囊了。可是,她又很讨厌自己滥施同情心,感情一冲动,她可以千金散尽,把自己弄到一个非常狼狈的赤贫地步。 她好像不是个已经年过四十的女人,她的眼里闪烁的还是孩子一般单纯的渴望,喜乐哀怒一览无余。 他 认识多年,他还是用初初相见时的那种掺杂了爱慕、爱怜的眼神看她。他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庸脂俗粉如过江之鲫,可是,他心里就是放不下这个外表冷漠内心单纯的女人。她不漂亮,也不很丑,是扎进人群就再也找不出的那种。唯一的特点就是她有孩童似的嗓音,长吟短叹时,似乎没人相信这单纯而干净的音符出自她那时时紧抿的单薄的嘴唇。 一次朋友聚会,他邀请她跳舞。他一直渴望找个机会把这消瘦的女人搂进怀里,好好呵护。她躲在别人背后,红着脸,拼命说不会。他不信,在他的理念中,女人的苗条大多是舞厅打造的结果。搂着她小小的腰,生硬的身体、慌乱的脚步告诉他,她真的是不曾下过舞池。才转了几圈,她就踩痛了他的脚。没来由的,他的心忽然比脚还要痛了。物质社会,这个年龄的女人哪个不是娇媚的生活在男人疼爱里,哪个不是妖娆地流连在灯红酒绿中?可是,那么娇弱的她却像是被人遗忘了似的。 他真想伸手摸摸她没有用脂粉涂抹过的脸,因为岁月,因为没有经过任何保养,看起来是那样枯黄、暗哑,宛如正午过后被太阳考晒过的叶子,了无生机。头发也是凌乱的,没有一点光泽。只是那一双眼睛,仍是黑得像夜空里的星星,任何时候都熠熠生辉。想着他周围摇曳生姿、环佩叮当的女人,他真是很为自己这曾像栀子一样可爱的同学委屈了。 他到底还是没有勇气把手放在那那张让他倍生痛惜的脸上,因为他深知她的脾气。她很保守,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在她小小的脑袋瓜里根深蒂固,任亲热的举动都会让她像如临大敌似的逃之夭夭。她太不会伪饰自己,也顾及别人颜面,不高兴了不管是谁当场就让人难堪。 他见过她老公,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可是,男人一旦有了这个优点,便太过自我而变得颐指气使了。 她 她坚信自己一直是爱着老公的。结婚前,老公也着实爱她,时时把那份深切的关心和疼爱不分场合地传递过来,在甜蜜的漩涡里,她觉得自己是个驾驭着幸福之舟在爱情的大海一往无前的勇士。做女孩子时,她唇红齿白,明眸善睐。比较起来,老公是个青涩的少年,言谈举止小心翼翼。她也有很好的成长环境,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蜜罐子里,吃的穿的用的,无不被小伙伴眼红得要死。有次她削好菠萝皮放在盐水里浸泡的时候,老公问她,菠萝不是剥皮就吃的?她很奇怪,她后来才知道,除了门前屋后的野桃酸枣,老公从没吃过水果店里的时新水果。婚后她是那般疼爱老公,人前人后都像个小母亲似的护着他,她要把他童年和少年匮乏的物质生活统统给他弥补回来。她没算计过老公钱袋,只要她有,她肯为他乃至他那个贫寒的家庭倾囊而出。她努力学着做家务干农活,殚精竭虑地帮他把那个有着年迈父母和诸多弟妹的家庭兴旺起来。她不敢再吃零食,不敢再用化妆品,不敢再买时新衣服,摈弃了以前为满足自己的购买欲顷刻间花光几个月薪水的习性,精打细算地过着拮据的日子。那个时候他们是快乐的,她根本忘了自己视金钱如粪土的口号,劳累了一天,还兴奋地在床上数着硬币,为着跟卖菜的小贩讨价还价争得的几毛钱而欣喜。放在枕下叮叮当当的硬币,装饰了她多少梦想——老公家的水井里抽出了甘甜的井水,老公家黑漆漆的窗户上装上了亮晶晶的玻璃,老公家的弟弟体面地娶了媳妇妹妹们风光地出嫁。可是,她唯独没想过自己。当她一身泥水从老公家的农田里直接回爸妈家时,爸妈的眼里湿润了,这还是刚嫁出去的的水灵灵娇滴滴的女儿吗?爸妈没有说什么,可是转背就是一脸泪。她安慰他们,一切是暂时,她喜欢这样的生活,苦,但快乐着! 他 望着她现在日渐憔悴的颜容,他无奈的叹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能为她做点什么了,各自都有家庭,人到中年,工作,孩子,一切都像一地鸡毛。况且,她又是这样一个自尊而又固执的人。是的,她向他倾诉过自己的失望,倾诉过自己的委屈,但也仅仅就是一种情感宣泄的方式而已,转个身,她依然会全心尽力地去围着那个摇摇欲坠的家庭转。况且,只要他问她需要什么帮助时,她总是挺挺单薄的后背,斩钉截铁的回答:不用!不给自己或别人任何犹豫和转圜的机会。 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生活并不是那么简单那么有生机,苦了那么年,老家破败的房子换了新,他们自己也在城里有了舒适的住房。被贫穷磨砺过的老公依旧是那么英俊,举手投足间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有时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打造的卓尔不群的老公,她心里隐隐有种成就感。可是岁月却给她太多的痕迹,一种多年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让她已经不再神闲气定处变不惊。除了心理上,她对自己的容貌也不自信起来,她怕见陌生的人,怕人多的场合。有次老公在街头邂逅昔日同学匆匆抛下她尾追过去后,她更是觉得自己像一件过时颓败的衣服,任何时候都只能呆在同样破烂的橱子里,浑身散发一种腐朽的气息。她想,她是老了,老得不可救药。 他 几乎每天他在上班前都要发个信息问候一下,他担心这个马马虎虎的女人太不爱惜自己,听说她懒散得餐餐以方便面充饥时他痛恨不已,骂她是在自虐。他是那样的喜欢,喜欢她孩子一样无邪的清澈的目光,喜欢她信手涂鸦的伤感的文字,也喜欢她那种不忸怩作态的举止。只是,他知道,他没有力量去拯救她,因而他常常在她面前有种挫败感,有种深深的无奈。 她 她不是木头人,她能从他专注的眼神里看出爱恋看出心疼,也曾想借他的肩膀好好休憩一下。活着的日子越来越少,为什么要牢牢抓住那并不结实的枯藤把自己委顿于这渐走渐凉的红尘里呢?可是,他的深情能抵消她所有的伤痛所有的绝望吗?他的怀抱何尝不是另一个陷阱另一个深渊呢? 这个凉薄的现世,真的还会有一份旷日持久的真情吗?如果有,她也不会相信自己是那个幸运儿。 她一直有个梦想,就是渴望去看看从少女时代起就心驰神往的大草原。这样的旅途她不想一个人孤单的走,她得有人看着她疯看着她笑看着她一笔笔写下草原上的一切。她曾问过同样对他有好感的一个男人,他刹那间的犹豫让她马上对他不屑起来:虚伪!只是结伴,又不是生吞活剥了你,有迟疑的必要吗? 他 终于有机会坐在一起吃饭,虽然中间还夹着个同事,但他也感到满足了。席间,她意外地要了白酒。他知道她有点酒量,可是平常很少端杯。酒后她的一颦一笑都生动起来,望着她酡红的双颊,他忽然觉得这个女人离自己很近很近了,那种刻进骨子里的血缘关系的亲近。是灯光模糊了他们的距离,还是他们的灵魂一直都互相靠近?他希望这个瞬间能定格成永远。 她 夜风微凉,她在路灯下瑟瑟了一下。他靠过来,想揽着她的肩。他问:冷吗? 她犹豫了一下,习惯性的退后一步,违心地说了声:不冷。 他真的有些恼怒她的倔强,伸出手想在她头上重重敲击一下。可是,终于还是不舍,只是在心底叹息一声。 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会重叠一会散开。 她依旧沉默的走着,像是为了补偿似的,她递过去自己的手。 也就是蜻蜓点水似的一触,她知道,她不能贪恋这一时的温暖。她只是他的过客,曲终人散,她依旧孤单的走自己的路。 她抽出手,短促地道声再见,绝尘而去。 他 夜,很深了,在外面玩牌的妻子还没归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平素只知道相夫教子的好女人爱上这种消遣方式。是因为他每晚浅醉迟归吗?反正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生疏了,没有了当年的那种依恋和温存。说句心里话,妻子是个很美丽的女人,温柔厚道。比起她来,妻子是那种感觉上更瓷实更可靠的人。他有时在心里骂自己贱,那样一块捂不热的石头,放在心底这样沉甸甸的,硌得生疼,有必要吗? 已近凌晨,挣扎了好久,他还是在睡前发了个信息,因为这个时候,那个夜猫子似的女人,还一定在灯下看她永远也看不够的书,或者在电脑上涂抹自己的心情。她似乎没有疲惫的时候,总是那样张牙舞爪。唉,无论她怎样可恶,他还是放不下她。 她 手机亮了下,她看看信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她没回,她不想在深夜让一颗不平静的心再摇晃。她已经饱尝了被冷落的苦痛,所以,对那个无辜的女人,她心生种种怜惜。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那卡咔嚓咔嚓的声音敲击得夜格外沉寂。 她是喜欢黑暗的,觉得唯有黑暗她才有安全感,她才能随心所欲的在文字中寻找慰藉。 他 这个信息依旧是石沉大海,她向来如此,偶尔回个信息,情绪低落时就保持沉默,他也习惯了。拧灭了台灯,他把自己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中,任思绪在记忆里游弋。 其实他知道,她是个内心非常脆弱的女子,从她的文字里能看到浅浅的泪痕。可是,她又非常执拗,她不想让人看出她的寂寞和伤口。她坚守着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尊严。
他和她就这样隔着一座城,活着。 后记:很平常的烟火男女故事,没有悲喜交加,也没有生离死别。或许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可你就是不敢说出来。那么,我替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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