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覆盆子 于 2013-12-28 15:00 编辑
拎着老酒回家
我是从我老叔那里认识“桐城老酒”的。 我家上隔壁大奶奶生有五个儿子,这五个儿子,按辈份,我喊他们叔叔。那时候他们家太穷,四叔五叔一直打光棍,只好分别跟在二叔三叔家搭伙过日子。他们从小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比一个还能喝酒,可是那时候,他们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钱去买酒喝哟! 但老叔们有的是办法弄到酒喝,因为,他们都有一身好力气,是个给左邻右舍出力从不计报酬的主,比如,人家拆旧屋造新屋,这样的时候,最需要有人不怕脏不怕累地忙前忙后,他们从不吝力气又从不在乎人家给不给工钱,只要有酒喝就成。再如,田里插秧的大忙季节或是收割庄稼的时候,也是人家最最需要劳动力的时候,在这样的场合里总能看到他们的身影,晚上九点左右时分,我就经常看到叔伯们一个个红着脸膛、摇摇晃晃、一步三歪地回家的场面。 三叔最乐意给我家做事了,经常问我母亲可有什么事要他做的?每当这时候,我的母亲就知道他的酒瘾犯了,是想喝酒了,善良的母亲从不点破他,总找一些事情来让他做,如冬天里劈个树头树尾的做冬天取暖用的柴火,挖山芋窖(冬储芋头用的山洞),挑山芋之类的事情。每次,母亲都做好菜好饭招待三叔,让他放开肚皮喝,喝不完的酒也让他带走。因为我的家人都滴酒不沾,酒在家里放着也就是个浪费。那时候,住在桐城县三里街的——我的大姨夫,也好酒,经常一买一大桶酒,上我家来也总是拎上一两斤或者拎上一坛子老酒来。后来,我便从三叔喝过酒的嘴里得知,大姨夫拎过来的酒就是桐城人生产的“桐城老酒”——是桐城县城里那个很有名气的造酒厂酿造的,我听说“桐城老酒”的牌子在当时也是很响的。这些酒都被三叔和他的家人喝到肚子里去了,三叔的儿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酒量是超能量的。有一次,母亲留他吃晚饭,看他喝完一斤老酒好象还不够,又拿出一斤,他不自觉地又喝光了,当时把我父母都惊倒了。母亲一再问:“可行?可行啊!”,生怕他大醉,而他一再说:“没事的,放心吧。”他抹抹嘴,居然脚底下一点也不打晃的心满意足地去了。乖乖那个好家伙,我记得,当时喝酒的那个杯子我亲数来着:二十三杯酒。母亲说:“都是那老祖宗遗传的,那死鬼老爹爹太能喝酒嘛!” 小时候,我经常看见三叔拎着自家的几斤黄豆或几升玉米或一小袋芝麻或几个鸡蛋去食品店换小钱,三天两头地拎个小酒瓶经过我家门口到采购站(那时是我们那里最大的百货店,那里用大缸装老酒卖。)去打桐城老酒。在回来的路上,他就会先撮上一口衔在嘴里,然后把酒瓶子藏在身子背后用两手攥着,一步两晃,这时,三叔的脸上总呈现出特别满足的笑容,慢慢地踱回家去。更多的时候,我看到三叔的酒瓶子里只有瓶底一点酒,我就知道三叔只买了几两酒,因为三叔常常无钱打一整瓶酒的。上中学时,我在学习鲁迅的《孔乙己》这一课,老师讲到孔乙己穿着长衫端着酒杯吃着茴香豆靠在酒店的柜台旁边超享受时,我的满脑子里也跟着幻出我的三叔拎着老酒回家的那部场景,我就不自觉地乐出声来了。 一次,我不知轻重地问三叔:“干嘛不把那些钱买肉吃,非得买酒喝?”三叔绽放笑意的脸上立马凝重了:“这酒香!不信你闻闻?”,说着,三叔就把酒瓶塞子拧开让我闻,“臭酒!”不等闻到我就逃开了,三叔说:“这是桐城老酒啊!最最淳香的老酒哦!喝一口就甜掉了心的!”,“什么香味?还甜掉了心?辣死人了!臭酒一个!”我不为所动恶声恶气地回敬着三叔,看酒把老叔害的这个样子哟! 有时候,我实在忍不住问母亲:“为什么他们家人一个个那么喜欢喝酒啊?酒有什么好喝的呢?”母亲说:“他们的老老爹爹在世的时候,家境是很好的,他们家有田有地,自家还酿造米酒呢!那是在土改前期,你叔伯家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挺能喝酒的,听说他们家那个老太太在世的时候就特别能喝!他们家的孩子整天闻着酒香长大,三闻两闻地,下辈们喝酒的能耐也就培养出来了。土改后家境才日渐穷了的,到了你叔辈的那辈儿,家里更穷得叮当响,人穷酒瘾哪里改得了啊!再说,庄稼人能有什么爱好?有什么享受?一天到晚地做农活,拼死拼活的,起早歇晚仍填不饱一大家子人的肚子,他们那个累,你小孩子家哪里知道呢!晚上,他们若能喝上几口小酒,那是一种多么大的精神享受啊!” 呵呵,善良的母亲总这样回我,我便也就释然了:敢情那是叔伯们唯一的精神寄托啊!
——后记:如今,叔伯们早已过世,天堂里有酒么?愿他们在天堂里能畅怀痛饮!他们的孙辈们是否也爱酒呢?我是不得而知的,我唯一知道的是,他们那几房人:人丁兴旺!孙辈们赶上了好时候,不是大学生就是研究生,个个都有出息,祖父们那个窘迫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