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

杏坛吹箫人

   

人间最清纯的东西无疑是少女的面颊上灿烂的酒窝，我们都说少女的笑声是甜蜜的，这是因为女孩的酒窝里斟满从心底酝酿的玉液琼浆。我们与女孩说话，一定会盯住两处看，一是闪烁如星子的眼睛，第二便是这酒窝。这是女孩令人最动情的两件宝贝。女孩对你笑得灿烂，还给你绽放那或深或浅的酒窝，你是否有接近它并啜饮它那斟满佳酿的冲动。说实话，我不是圣人，我真想啜饮女孩这最甜蜜的芳醇。如果有一天女孩那酒窝不在了，一脸灿烂不见了，面颊有着哭泣后失血的苍白，而且无法再次绽放，红颜不可能再现，你是否伤心欲绝，痛不欲生，几欲与之同归去？失落的红颜让你想起什么？对！满地的残红，凋零的桃花。当我看到满地的落红，我第一想到的就是失血的少女，少女遗落的酒窝。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无法相信少女之死。都说少女是花样年华，怎么这花是如此容易凋零。仿佛苏轼的桃花只绽放着三两枝，与翠竹红绿映衬着。张志和的桃花临水照镜，挑逗得溪水的鳜鱼肥不时跳出水面，窥视她姣好的容貌。就在上个星期，我还特地赶往江南，来赴你的三春之约。一眼看到你依然临水而居，灼灼其华，绯红如染。久违的少女为我等待，一颗心似乎要跳出胸膛。我不相信会遇上如此娉婷的少女，我不相信自己的双眸有如此艳遇。我擦拭我的双眸，确信这是真的，是为我而等待，为我而绽开。一树桃红是一树灿烂，一树的笑靥，一树展翅欲飞的红蝶。我嗅到一缕缕幽香，不，是清风送来少女的体香。我除了醉，还能怎样。如果是醒，那绝对是辜负，是亵渎，是对清纯的冷漠，人性的冷漠。走近，我甚至感受到她春天里的体温，感受到她均匀的吐气和呼吸。她是绝对有呼吸的，有她自己芬芳的气息，不可用吐气若兰来形容。兰有兰的声息，桃花有桃花的清芬。低频的律动与我的鼻息发生不易察觉的共振，我知道，我不是来赴三春之约，我是来赴千年之约的。一千年前，我们肯定有着心有灵犀，有过心心相印。也许正应验了“千年等一回”这句歌词。我不敢触之以手，我的眸光触摸每一点胴体，细腻，光滑，润湿，那么真切，那么熟悉，记忆的脚步跋涉千年。噢，我终于记起。当时我仿佛叩问过：桃花，桃花，我那面容如你的妹子呢？我的语气是那么轻，轻得只是心底的呼唤，我自己都怀疑是否有过这样的轻唤。二十里的昌溪路，我且行且唤，触摸每一棵树干叩问，摇曳每一个枝条叩问，我的人面桃花呢，我是重寻的崔郎啊！人面何处？桃花不语，桃花依旧。

    昨天黄昏，我携着爱人的手，漫步护城河边，依然是你的一点嫣红点亮双眸，依然是你的妩媚绰约，风姿不减。我们赞叹你的姿色，在垂柳丛中的婀娜身段。风吹闪烁，若隐若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就是昨夜的风雨，让你连一个花谢花飞的机会都没有就红消香断。树下，小径上，庭院，沟渠，甚至是污淖中，到处都是你的香体，你的残骸。我没有看到昨夜风雨扼杀你的场面，我可以想象那是怎么残忍的场面？你被风强扯着离开枝头，雨滴锤打你紧紧抓住枝头的手。风疏雨骤，你柔弱的香体怎禁得风肆雨虐，撕扯着，击打着，挣扎着，扭曲着。整个夜晚，那哪是风声雨声，那是无数幽灵哭泣的声音。那哪是下雨，那是落红成雨。清晨，推开门，惨不忍睹。遍地都是你的残体，沾在泥土上，贴在瓦片上，飘在流水里，甚至衔在小鱼的嘴中。落红成冢。身不由自的你怎能做到“质本洁来还洁去”呢？你最好的归宿成为燕子嘴中的一点红泥，听春的续曲，燕子的软语呢喃。诗人说：“轻薄桃花逐水流”。又怎能是你的轻薄呢？是哪位多情的女子将你“一抔净土掩风流”呢。

    即使是和风细雨，即使是风和日丽，你又会怎样呢？你还是要离开枝头，还是凋零。“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凋零是命定的结局。“红杏枝头春意闹”，“闹”的过后是“寂”。“荼”的极致是“糜”，“糜”的后面呢？春到荼糜花谢了。陶渊明笔下：“夹岸数百步，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总是给人一种视觉的美感和心灵的愉悦，看我却看不出什么美感，也感受不到愉悦。“落英”再怎么“缤纷”，也是青春年华的陨落，是生命的夭折。纵然是美，也是一种悲剧之美，徒有视觉的凄凉和心灵的悲怆。我做不到风起的时候，笑看落花；雪舞的时候，举杯邀月。我想到红花与红颜。红花与清风，聚散更离别。自古红颜多薄命，这里面有多少无可奈何啊。“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是劫数，是在劫难逃。二千年前的桃夭，一千五百年前的刘晨和阮肇，千年前的崔护，五百年前的李香君，还要举多少这样的悲剧事例。桃，就是一个悲情寓言。

    “雨丝风片，春历人间遍。无限春红春不恋，徒有垂绦缱绻。谁人紧锁眉弯，镜中愁对红颜。庭院落英不扫，任它点点斑斑。”我知道落红难缀，花魂难留。面对残花，我只能黯然泪下。那是少女的红颜，是少女面颊失落的酒窝，当少女的容颜不再，我看到失血的惨白——我的人面桃花。林黛玉葬花成冢，我只能打磨《桃花劫》的文字，是以为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