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桕树之美

林泉高致

乌桕树之美

若水庐

秋日之美在天高云淡，在雨水澄清，在秋风萧瑟，在万山红遍。若以天空论，秋雨时至，涤尽了天宇上的尘埃，天就显得高阔了。又以水论，经过了春夏的渲泻，江河湖汊，沟渠塘堰，秋水被秋风抚慰着，便安顿起来，乖顺得不起涟漪，沉滓积淀，碧水映照着蓝天，水天成了一色，这便是秋水。若再以风论，四季皆有风，为何古今文人，每每写起秋风来，常使人柔肠百转，思绪飘忽，徒生出莫名的惆怅和不尽的愁思呢？人在大自然面前，俯察仰观，人对物的观照有了所思所想，或羡或叹，或冥思或歌咏，直至手舞足蹈，其心境四时不同。中国晋唐时人说，境由心造，而不是物，诸如前所列举的秋天秋风秋水的变化，是观照者心中以为它们臻于化境，这是古代中国著名的美学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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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乡间一棵乌桕树生发了审美情趣，就是源于这种心境。植物志上说，乌桕，以乌雀喜食其籽而得名，它的栽培史有一千五百多年。乌桕在乡村算不上嘉树，名称也不甚雅致，它不具松梅的高洁，也鲜有杨柳的柔情，在乡间与臭椿同为樗材之类。我乡下的老家屋前就有过一颗乌桕树，春天刚萌蘖新芽，便有许多毛辣子虫在覬觎它的嫩叶，直到晚秋，尽管黄红相间，煞是好看，但那蜡质光鲜的叶子上也免不了被虫子咬噬得遍体破绽，便不被人喜爱，更无人故作风雅，去发现它的美了。那么，乌桕何以称为美呢？

有一年深秋时节，我发现了乌桕树之美。深秋雨霁的日子，一行人驱车到本市东南水域。改革开放这三十年来，乡间的发生的变化，只要看看那满野的蓊郁，便知村舍农家的丰饶。行走于十五里坊至肖、双店四十里高岗两边的绿色长廊，目力所及，青墨与金黄平分秋色，间或有三两株红树点缀于杂树丛中。万绿由荣及枯之际，忽有一树，夺目娇艳，不让丹枫，那凌风站立的嘉木，就是乌桕树了。

乌桕的美在于它的生命坚贞。乡间的乌桕大多自生于田垄之旁、荒原山冈，适应红、黄、褐、紫等土类，是抗碱性强的乔木树种之一。乌桕籽为乌雀所青睐，一粒粒赛珍珠似的果实杪秋还在母枝上挂着，到了初冬便被群乌啐啄，裹挟到原野泥淖中安家，待到来年春风拂过，种子甲坼破土，些小生命不屈不挠，着实令人敬畏。又因无人工着意培植，它的树干虬曲，虽如庄子所言“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但枝丫恣肆仍不失其婀娜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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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桕的美还在于它的形态卓荦。江淮之间丘陵地带的乌桕没有荆楚山区那万山斑斓的树阵。当秋风萧劲之时，皖西地区的山野平畴，万木萧然，唯数株乌桕临风独艳，这是皖西乌桕的意蕴所在。绿是世界的本原。春夏季节大地欣荣，乌桕间杂于其中，无人看到它的特别之处。宋人林和清咏乌桕诗：“巾子峰头乌桕树，微霜未落已先红，”当万物悄然藏于寒露冰凌气象之前，灿烂的夏花落尽之时，一夜秋风吹过，乌桕树迈着珊珊的步子，一脸嫣然，不顾不盼，婆娑舞曳于原野之上，虽无松梅竹菊的君子气质，却也无逊于樟梓楩楠的芳姿绰影，仿佛夏天过后，一簇火焰般的乌桕便成了群芳的魁首。我常常以俗眼去观物，有些美的意境竟在不经意间发现。荀子歌颂天地的节奏说，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倘若暮秋之日，行走在乡村公路，于太阳落山之际眺望原野：青山平远，田畴千顷，绿黛掩映着村庄，这时，蓦见一棵乌桕，静如淑女立在天宇之下，那猩红的尤物就是大地的精灵，有庄子笔下“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的绰约。此时我的脑海里，历代文人歌咏的美人香草，嘉禾惠木都从记忆里渐渐隐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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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14年秋分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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