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湾泓碧羁乡愁 若水庐 距今四百余年前,我们这座小城,土垣废圮,砖墙再造。那时一班英杰在谋划营建这座龟形的城池时,踏堪观察,引桐溪之水贯穿入城。从桐溪导入城内街衢的有两条水系,一水从北拱门东侧经署衙前,西折流经柴巷口、操江巷,又蜿蜒出西成门,这条水称为桐溪塥;一水潆回,在儒学前转了个弯,汩汩地向南薰门外流去,这条水称作洙泗水。一座原本封闭的城池便有了不竭的清流。 9 p0 g4 l9 E! ?9 T
桐溪塥流经之地,是古城高门甲弟聚居之区,它的功用可看作风水观照或淘洗排洿之类的生活实用。而以洙泗命为水名,是桐城先贤对这条水流的赏誉。迄今可读的文献记载,明以前,桐城文运不昌,儒学待兴,士人进取不如明中期以后蔚成大观。元代的汪曙就曾说过:桐城在安庆府,虽富庶甲于他县,但于学校之政历来就懈怠不整,正所谓“衣冠之子,旧隶儒籍,废散同于编氓;栗米之征,旧属学官者,浸没入于豪户;至于庙宇斋庐,毁陋隘痹,弦诵课讲,荒怠衰息,亦惟仅庇风雨,苟具文书而已。”到明万历丙子以后,砖城巍起的同时,儒学建筑的闳丽也超过了以往,由此开端,桐城文运便昌明起来。
! r2 b; G& I3 G! p- R# e: y0 r. d 将水注入灵魂,期冀它与桐邑的文脉同行,滋润士人的心田,在先人的记忆里,这水越发变得灵气活现。于是就有了桐城乃乌龟地形,二水通贯成为这只神龟血脉的说法。与桐溪塥不同的是,洙泗水虽仅仅是古城的一条小溪,但营造者却赋予它一项重要使命,就是为文庙注入不老源泉,这甘洌的泉水来自龙眠山千沟万壑,在先贤的眼里,桐城文风昌炽,原来得益于境内的山川灵秀啊。
$ F& z9 I" T; [7 S# \2 ^ 引水入城,乃人为之举,但真正造福生民才是水的本真。洙泗水自古城东北门缓缓而行来到城南街杪,它以悠然的姿态缓缓流淌过泗水古桥,桥南平畴千顷,葱茏野朴,从城里一路淌来的水流,汰去了陈腐,以纯粹之质,一任农人的支使,灌溉着千亩碧畦。不知从何时起,清澈的流水与当地的砂田渗出的泉水相融汇,涵养了一层香灰腐泥,一种叫做芹菜的珍蔬,葱茏地长满了城南的大片水田,这便是名闻遐迩的泗水桥水芹。
# N. q. `, s! X/ a3 U. | 水芹看似纯朴,在中古时只是水滨的一种野生植物,但在中国先秦的文学作品中却屡见其清朗的身姿,先秦文人士大夫咏芹的诗篇中,皆以水芹为纯洁的意象来比喻志行芳洁的君子,采撷水芹成为先秦文人一种高尚礼仪,《吕氏春秋》本味篇写菜之美者,将传说中云梦泽中的水芹与阳华池中的芸菜、具区泽中的菁菜相埒。桐城泗水桥的水芹就是自然与人文结合的产物,水与芹相遇,凝成了桐城文化的一个因子,可以想见,从元代至明清,巍峨的大成门前,有多少读书人踏上泮桥,采芹簪发,吟诵着“思乐泮水,言采其芹”的诗句,走上了进取之路。
/ A: o. h9 _( Q6 e* u" _* S e 然而我以为,一湾清灵的洙泗水涵泳的不只是文人士大夫的儒家正学,它的魅力更在于千百年来濡润了寻常人家的生命情调。当鸟鸣春正,暧风吹过,被寒冬深瘗的水芹白根一夜之间就露出了出清波,芹叶田田,碧绿娇嫩。泗水桥水芹是大自然对桐城人的馈赐,它的自然因素和人文因素构成了一道具有桐城地理标志的菜中至味。一年中最惹人沉醉的是孟春时节,桐城市民家庭中那道传承绵长的春卷美食,里面包裹着水芹的香馨,从沸腾的油锅中捞出的水芹春卷不单是一代代桐城人味蕾记忆的延续,它更是桐城人生活中一记不可或缺的美食文化符号。更为诱人的是,桐城城乡居民向来以水芹为餐桌上的佳味,殷实人家待客,或家有红白喜事,有一道称做“细菜”的炒水芹,是一桌三牲圆子饭的必备佐餐:以腊肉炼油,配上粉丝罗卜丝豆干丝炒出来的水芹细莱,不加调味,妙手天成,还未出锅,便让人垂涎,即便是席终人散,仍能让人回味良多,这道足能代表桐城先民智慧的佳肴,让桐城人生活津津有味,即便你少小离乡,到两鬓颁白时,一谈到家乡泗水桥的水芹,那特有的香气会顿时无端地挑起你的嗅觉,久久不能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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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桐城南门外一带的畈田风光宜人,姚兴泉先生曾有“小桥入市穿花坞,老圃分泉灌菜畦”之咏。浅浅的洙泗水流,濡染了一代代桐城的读书种子,它原本是古代桐城士子的精神寄托,最终却浸润了良田,成就了一地方物。芹因水生,有三千多年栽培史的水芹,自打落籍于桐城泗水桥一带,这鲜活的生命便有了诗化的意蕴。当年流水澄清,泗水桥下,居民淘洗多聚汇于水边,每到晨暮时分,砧声起伏,好一幅“浣沙人至携春凳”的浣洗图。但近世以来,抗战的烽火使古城墙訇然倒塌,日新月异的城市建设,又将城区的中心东移,古城的两条水系遂成为市民的昨日记忆,昔日洙泗水流经的千亩芹田,如今只剩区区一隅,农业开发将水芹产南西移至挂车河流域,未知其真味可在。令人担心的是,泗水桥水芹的主产区,这一经国家认证蔬菜地理标志区,如不妥加保护,将会在城市扩容的同时还会悄然消失在市民生活里。桐城出生的外地人都吃过水芹,他们回家时,家人少不了炒上一盘水嫩的水芹,这些游子口中咀嚼的是清脆的园蔬,心中回味更多的是一丝乡土情结。一湾清澈的洙泗水不知流了多少年代,这水浸湿的水芹,就是羁留在他们心中挥之不去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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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S/ n" `$ D草稿于2014年寒露时节 1 W- Q" c8 V: Q5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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