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圣何塞

吴砺

独居圣何塞

我是几年前随朋友一道从洛杉矶出发，在夜晚第一次到达圣何塞的，这也是我第一次来美国参加大型的展览会。天一直下着小雨，我们在一个旅馆中住下了。第二天早晨醒来，阳光已照在旅馆院中两颗高大的棕榈树的树干上了。天空很蓝，呈环形的旅馆庭院之中一个天蓝色池水的露天泳池给了我这个从还较贫穷的土地上来的年年青人极深的印象。它向我展示了美国的富裕和安详。圣何塞给我第一印象是像沙漠一样荒无人烟，过分冷色调的建筑给她增添了冷漠的色彩。当你置身其中时，一座座以玻璃外壳为主的建筑，一个个名牌公司路牌呈现在你的眼前，而你在街上几乎永远看不到一个行人。更多的你会感到一种陌生感，一种因看不透和不熟悉产生的距离感，你看不出它有任何生命的活力，甚至你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当你从外貌上看不出你想象中的硅谷时，你只好为自己打一个比喻，如同你进入好莱坞影城时，你无法想象这样普普通通的地方怎么会是上演出千万部几乎演绎了整个人类情感史的梦工厂。我们接着又去了旧金山，与带强烈色彩和个性的旧金山相比，圣何塞更加深了我刚刚形成的上述印象。

我第二次到圣何塞，也是在雨中的夜晚到达了汽车旅馆（湾区并不是多雨，只是我们每年一月底去那里参加展览会，而一月底正是湾区的雨季）。我和我的朋友John在旅馆中等待我们的一个大学同学，我们等了很久，一时又联系不上。终于他来了，因为塞车他被堵在路上。我们坐在他的吉普车上到了一家美式餐店，听着老同学讲起他在美国艰辛的工作经历以及感情上碰到的波折和离婚的经历，还有几个其他同学离婚的故事。灯光幽暗的餐馆和同学略带一点神经质和悲伤的讲述，使我产生莫名的辛酸凄凉之感，圣何塞在我记忆中变成了令人伤感的地方。

我第三次来圣何塞是准备在这里做一段较长时间的工作。我们仍是在晚上到达公司为我租的Single House。清晨天还未亮，我就起床了，打开房门，首先映入我眼帘中的是朦胧晨光中门前隔墙上一支伸出来的开着暗红色小花的灌木条枝，它是那样充满生命力，深深地打动了我，一下子改变了我对圣何塞过去全部的灰色印象了。我沿着街区道路走到附近一个公园中，整个居民区显得特别的宁静。

阳光从圣何塞东方绵延的山岭后像剑一般射向天空，一架喷气式飞机无声地在天幕上画出一条长长的白线。当太阳爬上山岗把阳光投射到公园的草坪上时，草地上溅起一层低低的雾气，草地上露珠晶莹地发出白光，公园的另一端是一所小学。几棵树枝茂盛的大松树给整个公园输入了安详柔和的气息，从此刻起我爱上了圣何塞。

从此我开始了在圣何塞一年多现代式、鲁宾逊荒岛式孤独的生活。每天早上圣何塞机场的飞机连续不断地起飞轰鸣着，从房屋上方飞过，我开始起床，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阳光照亮着我的半个庭院，风吹动的风铃发出悠长而清脆的悦耳声，像一条清凉闪烁着阳光的时间小河在流淌着。我在工作之余，常走到庭院之中，拉着一条老式的滚筒式割草机在阳光下的草坪上推拉一阵。庭院与邻居的隔墙是黄色的木栅，它的外侧则长着茂盛的灌木丛，严严实实地像一层真正的隔墙把外界的目光完全遮挡住，形成自己真正的独立的空间。庭院有四分之一地面是木制悬空的阳台构成，阳台上方遮阳板已几乎掉落光了。几枝玫瑰在庭院中盛开着，你站在庭院之中，周围宁静得像是在阳光之中的一个梦。

我的屋前有一颗不知名的大树，粗大的树干时常卷落下黄色的树皮，同时部分裸露出新鲜灰色的树皮。大树树荫下有一个小小的花园，沙石与石板构成的小路旁边有几颗灰色树干的灌木，门前隔墙墙边的花坛上有一排鲜花。我工作休息时最大的乐趣是拿着长长的塑料水管给花坛和庭院中草地喷水。蜂鸟时常光顾我的屋前，在灌木丛花朵前采蜜，它忙着自己的活，即使你站在它身边，它也无暇介意。松鼠有时也爱到我庭院的木围栅上，悠闲地东望西望。到了晚上，晒了一天的木制屋时常传来木板收缩的爆裂声，惟有这时，这空荡荡的大屋中独自一人住在里面需要一点坚强的神经，而不能疑神疑鬼。

周末我时常拿着一两本书走到不远的公园中，随心所欲地躺在草坪上消磨一整天的时光，虽然孤独，但你总感到这孤寂之中一种安详的甜蜜。你也可呆在屋内客厅中，放心地开着门，门外的阳光如水银泻地，一切安详得像在一个甜美的梦中。

假日之中，我也去过几个同学和朋友的家中，享受分别多年朋友相聚的友情和欢乐，于是圣何塞不再完全陌生了，像你在荒原中到过几个朋友的家，你总会记得那闪着篝火火苗的朋友的家，那闪动的火光时常在你内心深处闪耀着，使你感到不再那么孤独了。

圣何塞自身的景点不多，但周围却有不少景点让你周末可去。朝南驱车两小时，有西海岸海边著名的景点，Seventeen miles；向北走一个小时可以到达梦幻般的城市旧金山；向西走，穿过湾区那如地毯覆盖般的光滑如背绵延的山体（它春冬之时如绿色地毯，夏秋呈金黄色）。你可以看到风力发电的机群，继续前行，你可以到果园去采水果，体验果农的生活；再继续前行三四个小时，你可以到达加州最美的景色之一——优胜美地······随着时间加长，你开始像蜘蛛一样以圣何塞为中心编织你在加州记忆中的丝网，圣何塞渐渐成了你的家，你新的故乡，当你越来越熟悉她时，你会对她渐渐产生了依恋之情。这是孤独者的天堂，你总会在一丝忧伤中夹杂着某种甜蜜和对未来的希望······

如果说圣何塞什么给我印象最深，我会告诉你，是我周围邻居家门前花盆中盛开的鲜花，它在加州阳光下像梵高画出的鲜花一样鲜艳娇美，使你会产生你是居住在天堂邻近的地方的感叹；还有各家的车库，周末大多是开着的，屋的主人大人小孩在它里外忙碌着，使你想到这是著名的车库文化的发祥地。是的，我的一个长期居住在圣何塞的同学说，湾区没有文化，只有工作。这里你也见不到穿花衣服的妇女，似乎一切都缺少生活的情趣，这里人活着似乎只是为了工作，为了钱，但这也许是人类中的一类人群真正的乐趣，如同职业棋手一样，一张棋盘，黑白棋子代表了他们全部的生活，谁能说他们没有找到生命或生活的乐趣呢······

最近我又一次去了圣何塞，我在傍晚时分独自走到了圣何塞的一座山上，在依稀的黄昏微光之中，我看到了旧金山湾区的全貌，旧金山湾区的水面在宁静之中如镜面一样反射黄昏的余晖。我也看到了圣何塞的全貌，它似乎只是树丛掩印下的一个美国城镇。我不禁疑惑起来：这就是全世界为之激动的硅谷？它不过是地球上一小片几十万知识分子工作的土地而已，一个被人类欲望和梦想夸张了的一片土地而已······也许几百年之后，当我们的后人站在我现在同样的地方，他们也同样注视这片土地时，他们只是说，几百年前，几十万名被称为技术型的知识分子的新型奴隶在这里曾日以继夜地工作着，创造了人类另一类肉眼看不见的新型的金字塔······

2003年6月21日

吴砺  　选自海峡文艺出版社《西海岸之旅》

一河星光

阳光从圣何塞东方绵延的山岭后像剑一般射向天空，一架喷气式飞机无声地在天幕上画出一条长长的白线。当太阳爬上山岗把阳光投射到公园的草坪上时，草地上溅起一层低低的雾气，草地上露珠晶莹地发出白光，公园的另一端是一所小学。几棵树枝茂盛的大松树给整个公园输入了安详柔和的气息，从此刻起我爱上了圣何塞。——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