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区的田野

吴砺

郊区的田野

我在上海郊区一住就是十多年。在那无边寂寥的郊野中，我度过了青年时代的大部分时光。刚到郊区时，我很不习惯那里十分单调的景色：马路周围永远是一片平坦的稻田，路两边农民的住房都是水田中旁独立而单调的二层或三层楼房，楼房前后也没有太多的空地；黑黑的地面让人感到抑郁；马路旁还常有一些锈迹斑斑冒着怪异气味、建筑极不整齐让人心烦的化工厂……

我可以列出一系列对照结果说明这里没有我们家乡乡村所具有的诗意。这里没有不时出现的形状像不规则镜面一样的水塘；没有绵延着的丘林和它上面葱绿的松树林；没有一片高低不一盘旋着的稻田构成的田冲；没有一片树林掩映着的村庄；没有不时露出的鲜艳的黄色土壤；没有黎明时分一阵阵此起彼落的雄鸡的鸣叫声；没有树丛掩映着的一条条不规则的水沟；没有早上从村庄升起的袅袅炊烟……。这里除了绿色就是那让人心烦的土壤的黑色，还有那到处纵横交错使你不能随意在原野上穿行的小河。当然这里路边的草亦比我们家乡庄稼更葱绿，不远处还有那个高楼林立、夜间灯火通明的世界级繁华大都市……

只是这里郊区景色不是你所能决定的，时间久了，你也就慢慢地习惯了，逐步地你也会发现她偶尔闪现出的些许诗意……

初春时分，刚刚长出了绿叶的梧桐树在马路上构成了一道绿色长廊，从树干之间你可以看到远处被阳光照得白亮的房屋墙壁。大地宁静异常，马路外灿烂的阳光衬映着这绿色幽静的梧桐树构成的长廊，大地上散发着淡淡的诗意。早春时分，路旁麦苗嫩绿欲滴，像一片透明的绿色窗纱覆盖在黑色潮湿的土地上；田埂的草丛上会生出一些不知名的细小野花。油菜花盛开的时节，田野的空气中一片芬芳。风和日丽时，你可骑车快速奔驰在郊区马路上，精神愉悦地欣赏鲜艳的油菜花和绿油油闪闪发光的麦苗，它们构成了大地上绵延不绝、黄绿相间的地毯，你会体会到这质朴田野中的明亮和诗意……

在夏天，郊区公路两侧深绿色的稻田和远处重重的水气使人感到沉郁。马路边时常见到的是被晒得无精打采布满尘土的杂草。中午天空常常变得阴暗起来，更远处的黑色天幕上还不时闪着电，同时传来沉闷的雷声。一阵凉风吹过，整个天空变黑了，接着昏天黑地下起一阵暴雨来，转眼间柏油路面被冲洗得干干净净，路边树木也焕然一新……

   秋天最美的是天空和天空上那些游荡着的白云。江南常年灰白色的天空到了秋天终于换成了纯净的蓝天，你不由精神为之一爽。稻子变黄时，走在田间小道上，那金黄色的稻田，与小河边几株浓绿色的树相映，使田野中弥散着一种淡淡恬静的诗意来。不久，田野中传来了收割机的轰鸣声，秋收开始了。我十分喜爱到田间观看收割机收割稻子，那里大片金黄色的稻田被剃出整齐宽阔道路来。黄昏时分，田间到处闪烁着燃烧着的稻杆忽明忽暗的火光，空气中也弥漫着燃烧着的稻杆散发出的淡淡清香……，你不由觉得平时枯燥的生活此时变得如此真实和亲切，田野中充满着人和生活的气息……

清早站在收割后的原野中，极目望去，一片空阔，初冬的薄霜粘在残留的金黄色稻桩和田埂的枯草上。随着太阳的升起，田野上弥漫着一层低低轻薄的雾气；当太阳升得更高时，雾气消失了，田野更为空旷，只有天上一片纯净温暖的蔚蓝笼罩在恬静的田野的上……

   冬天郊区很少下雪，大多数时间天空中只是装模作样地在小雨中夹着几片雪花，这时天气会变得更加寒冷。我特别喜爱在这个时间坐在汽车上，看着车前面的刮水器不时刮着落在玻璃上的雪花，此时公共汽车仿佛变成了一个活动的家，在原野中形成了一个独立温暖的小天地。如果此时天色已暗，远处的灯光更增加了车厢中的暖意。

早上，冬天所特有的金色阳光时常照进我的房间，我总会感叹冬天最美的景色应是这金壁辉煌的太阳和被太阳照得透亮的天空。到了傍晚，那轮只有冬天才有的金色太阳悬挂在漠漠的原野上，为这平淡的郊区添上了些许的诗意。

  我喜爱漫步在冬末春初的郊区原野中，此时润湿的土地上麦苗已发出了新绿，田埂上的小草亦从枯黄色的草根中冒出尖尖的嫩芽，灰蓝色的天空笼罩下的原野中弥漫着一种温馨的春天将到来的气息，虽然树枝还是光秃秃的，但你能感受到万物对春天到来的期待了。大地现在仍是简洁的，却比真实的春天更打动人心……

  我亦喜爱在暖洋洋阳光下走到田野大片金黄色的麦田中。一阵微风吹过，麦穗构成的麦浪像船在水面上激起的尾波一样在大块金黄色平面上缓缓移动并传送至远方，同时麦穗相互碰撞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周未时，我常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整天漫游在郊区原野之中。我特别喜爱走在田野中的机耕道上，这些机耕道多是沙石路面，高低不平，下雨后上面经常充满着泥泞和水洼。这些道路上平时极少有行人和车辆，你从不用担心你会打扰别人或被行人和车辆打扰。这里只有永远沉默的原野，你可高速踩着自行车的脚踏板，任凭自行车上下起伏颠簸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或随意将车停在路中间发一阵愣；或缓慢地骑着车，海阔天空地想着自己的心思；或什么都不想，一任道路引导着你，如漫游的吉普赛人穿过原野……

有时，我亦会长时间站在人工运河上的拱形桥面上，听着笔直的运河尽头微弱机动船的马达声从远方传来，再逐步增强，最后喧哗着从桥下穿过，逐渐又变成越来越微弱的声响消失在运河的另一端……

有时寒流过后，辽阔原野中露出明净的高空，万里无云，你独自漫游在原野中，四周一片寂静，天地间只剩下上帝、天空、大地和你自己……

                              吴砺

                                                        选自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瞬间》

一河星光

一个人的田野，也许就是这幅风景画的特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