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游桂林

吴砺

重游桂林

我第一次去桂林是二十一年前。如今我又要重游桂林了。飞机在午夜时分抵达了桂林，我们乘上大巴后，导游在昏昏欲睡的旅游车上吃力讲解着。车外下着一点小雨，四周什么都看不清。我不由在心中产生了一种疑惑：明天看到的漓江仍会像少年时代看的漓江一样美吗？或是自己已是中年，还能像当年那样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吗？

旅游车到了市区，只见当年那边疆小城式桂林市依然是一付典型的中小城市模样。夜深人静街道上的米粉店中如今依然光线幽暗，仿佛时光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第二天早上我们来到了象鼻山，又见到了市区中的漓江了。薄薄的江雾中，漓江透出了淡淡的清秀之气，江对岸绿色的竹林和树丛在薄雾中形成了一道绿色的屏风。三股江流在象鼻山前汇合，水面激起了清澈的波纹，其中一股江流冲劲十足地匆匆向前涌动着。我不由想到，在无数荒山小溪中同样地在流淌这样的春水，不知谁在欣赏？大自然是诗意常有呢？还是因为有了人类才有了诗意呢？

漓江在薄薄雾气中弥漫着一丝极淡的诗意，如同开春茶杯中山泉冲开的第一杯绿茶，在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甜意……

第三天我来到了给我青春时代留下梦一般记忆的杨堤。我们从这里开始乘船游览漓江。游船很多，我们乘坐的船在码头上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正式进入了航道。

江上迷散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天空被阳光映得白亮，但却不见蓝色的天幕，那影片和图片中熟悉的漓江两岸的山宛如漫镜头开始一幕幕地在眼前展开了，小鸟在山上发出悦耳婉转的鸣叫声，机动船代替了当年电动船发出了吵杂的轰鸣声，船行激起的舷浪在岸边发出了拍击声。我长时间站在船上，似乎尽力将一切记在心中，可是我再没有当年的那种激动和新鲜感了。

我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反应，三个小时已过去了，漓江最精彩的山水景色已过去了。漓江对于中年的我似乎只变成了一种形象的符号。江风仍在平和地吹着，我站在船顶上望着漓江下游更平庸的江景，这江景似乎同我这些年看到其他的江景一样平凡、实在。是的，看来这景色如同我的生活一样失去了梦幻般的色彩……

下午旅游车带着我们穿行在桂林所特有的山峰之中。上次我们只是在漓江上远远观察桂林所特有的喀斯特山貌，这次却在它们的山脚下穿行。桂林的山变得亲切了。我们又开始乘着竹筏漂流在一段小河上，近处有几柱立于一片刚插秧苗水稻田之中的孤峰，而远处则是几十柱呈淡蓝色的孤立山峦分布在平原的天空上，这里呈现出一片清丽的田园风光。

我们又来到了最新开发的溶洞银子岩。走在长达几公里的溶洞之中，我终于意识到了溶洞亦是桂林山水的一部分。仿佛穿越时空隧道，大自然把它几十万年，上百万年漫长岁月形成的奇迹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傍晚时分，旅游车带着我们来到鱼子岩溶洞旁的一个宾馆。夜色渐浓，宾馆旁几柱桂林所特有的山峦墨黑的身影幽幽地映在天空上，铁画般的宁静。一条小溪从宾馆前穿行而过，远处只有一两处村舍……

早晨一阵轻雨之后，白色的轻雾环绕着宾馆两侧三角形山峦，它们蠕动着，变形着，而天空中露出的不规则的蓝天显得特别的清明秀丽。随着轻雾渐渐淡去，周围那些孤立的峰峦露出了上半部斑白色几乎垂直的崖壁，而山峰下半部是山顶塌下碎石形成的斜坡，斜坡上长满了密集的灌木树丛……，奇异的桂林山峦！

丰鱼岩溶洞再次带我在过去时光中穿越。地下河涌出的水哗哗流着，洞顶上水滴仍滴哒滴哒打在下面钟乳石上，我想象着几十万年前泉水从整个洞顶四处流淌的壮丽场景，那时这里没有一丝亮光，这不为人类所知的山体中地下水汹涌流淌了几十万年上百万年，冲刷出了现在这样一个大自然的奇观，谁能想到这看上去不甚雄伟的山中竟有长达几公里的深穴构成的世界，另一类世界！我们已习惯了绵延在大地上的山峦，我们把它们当作一种自然的必然，而大自然却在并不结实的山峦之中用时间和水流造出了巨大的地下洞穴，这超越了我们的常识。

当小舟带着我们从地下河中悄然地在一个平凡不起眼的小洞口滑出时，我们又回到了平凡的世界中。那个大自然神奇的地下世界再次留在了山体之中，它将会继续向后人呈现大自然的神奇，而我却要随着旅游车继续赶路了……

我又见到了我们通常熟悉的在地平线绵延的群山，他们此刻令人感到十分亲切，它们似乎成了桂林那奇异山峦的对照物，只是一晃又消失了……

正午的阳光已平和地照在大地上，旅游车又进入了山区，在桂林所特有的无数个不高的孤峰形成的长廊之中行进着。当你近距离凝视着这群圆润孤立的山峰时，不由感到这些山峦远不是远观时盆景般的山中侏儒，它们同所有山峦一样拥有威严肃穆的灵魂。它们大部分陡峭的峰顶人类的足迹很少到达，也许还从未到达过。千万年它们只是人类邻居，静静伫立在人类的身边，宛如无数座大自然造就的巨大的三角形金字塔，记载着地球上亿年的历史。它们埋葬了流逝了的时光，像巨人一样凝视着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类在她脚下蜉蚁般地明灭消长……

傍晚时分，我们漫步在杨朔色彩浓郁、人声鼎沸的著名西的街上，傍晚清朗的天空背景下西北边几柱翠绿色山峰的秀丽让我十分震惊，这是我见到过的最秀美山峦，宛如我们生命中曾遇到过的丽人。而东方地平线上则呈现出十多柱青蓝色的孤立山峦，它们多么像一群在天边漫步的巨人啊……

我们在桂林大地上继续漫游了一天。旅游车行进在两侧是刚插下秧苗水田的道路上，我凝视着车窗两侧，只见近处的山峦呈翠绿色，远处的山峦呈浅蓝色，更远处的山峦呈透明的灰白色，一直不知如何描写桂林山水的我心中突然闯进了这样的一个词句：“那眼前不断掠过的一座座孤立的山峰宛如一个个音符，在大地上构成了一首永恒流动着时间和美的乐谱……”

夜深人静时，我们离开了桂林市，前往桂林机场。一轮残月浮在天空中的一角，清淡的天空上有一群淡淡的疏云。我第一次见到了月色之中桂林的山峦，它们呈现墨黑色，剪影般静静地映在淡淡的夜空之中，透出了另一种华贵的美，宛如淡淡月光下身着黑色礼服的丽人在静静地注视着夜空……

                                    吴砺

                                       选自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