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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杭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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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19 09:08: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杭州
(四)
我也不知怎样同蓉回到了郊区。我郁郁不乐地带着蓉东奔西走。同蓉在一起,我们总处在一种奇怪状态,我们既相互了解,又全然陌生。我们走在一起,时常像全然不相干的陌生人,各想各自的心事,一种不可思议冷漠隔在其间;即使相识这么多年,这样冷漠与争吵总是交替着。
我带着蓉去城南方向环城路外最偏僻的原野,我只是想避开所有的人。沿着这一段老街,这是我最陌生的一段街区,也是我最初来这个小城里时印象最深的最荒凉的一段。我苦恼地想,就是让蓉回去,自己又会怎样呢?出路在哪里呢?真让蓉走吗?生活难道真已走投无路了?
这里环城路是最少生气的一段,显得有些破落,马路外是一片呈黑色潮湿的土地,再远处是几幢工厂厂房的萧瑟的背景,令人压抑。这里既缺少生气又没有希望,一如的自己青春时代。
时间的概念消失了。我回忆起来,这前后并不多一个月也是我生命中青春岁月最漫长的岁月,似乎不知什么时间是开始,什么是过程,因为过程与开始和结果都是在极端抑郁状态之中,无法分清他们。
并不是所有时间总是那样冷寂。一天上午,阳光很好,我带着蓉到研究所外的田野中去,晚稻有的地方还未收割。我们来到了田野的中部,稻谷一片金黄,向南一条小河边绿色的杂树正好遮掩去了一切小城的建筑,向北是绵绵不绝的黄色稻田与杂于其间的几颗绿色的树,形成一段抹去城市痕迹的纯粹的田园风光。这是我心爱的一段原野,每次走到这里我总是忘掉了城市,因为那一切都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阳光灿灿,这是黄色与杂在其间绿色构成的梦境。这是我的世外桃源,我的世界。
带着蓉在其中,蓉的侧影亦变得动人。
我变成了一个梦游者。又是一个宁静的上午,我们来到同样的原野,天色幽暗,上次的诗意早已消失,原野平添了阴郁的沉重色彩,我们再路过同样一条小河,西北方的天空一片暗黑色,小河边绿色的树木几乎变得了沉重的暗绿色,令人压抑。
“一个天生的反抗者。”我回顾起我整个青年时代。“我反抗出国,结果成为时代的落伍者。我反抗命运使我失去的爱和爱情,结果仅是一个孤独的一无所得的流浪者,我反抗命运赋予我所有的弱点,只是变成陷在淤泥中的无助者。”我心情沉重地对蓉说:“我一次又一次拒绝你的爱,结果你让我处在这样束手无策状态。”
“别说了,说点轻松一点东西吧。”蓉说。
一个上午,蓉斜坐在我床边睡着了。一个可怜的小动物,一个无处藏身的小东西,一个来寻找庇护的姑娘,一个流浪的女孩,这样孩子怎么能赶得走呢?
我试图亲一下蓉,以找到一点感觉,当我脸接触蓉脸庞时,蓉身体颤抖一下,而我却未发现自己有任何的感觉,虽然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这样接触一下异性。
阳光依然宁静照在阳台上,而我仍是在那挥之不去的抑郁之中。
每天晚上,我以酒来麻木自己痛苦不堪的神经和过份疲倦的身心。没有这些酒我几乎无法与蓉走在一起。蓉坐在桌边,沉默地听着我责备和抱怨她到来给我带的烦恼。
真不知这样岁月什么时间能结束。
这短短一个多月成了我生命中最漫长的岁月。最初的反抗已开始变得模糊了。
我们来到小城西边一条小河边。上午阳光灿烂,这是城外难得一段没有受污染的运河。这里也是典型的郊区原野,灰白色的天际,波光鳞鳞的运河伸向远方,空旷原野令人惆怅。蓉和我在一片荒野中石头做的小码头上坐下了。我心中一片茫然,只觉得心中一直象石头一样没有感觉。望着荡漾的秋水,我尽力地向远方投出石子,石头在远方发出落水的闷响声。我想起了我的大学岁月和同学们从楼顶向楼下荷塘抛扔石头的情景。
我独自一人到远处的马路边小店买烟,烟仍是郁闷的,同样味道,丝毫未解去任何烦恼。
蓉说:“等三、五年你站起来之后,我会离开你的,让你去找自己的幸福。”我只好默然听着,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一旦走到一起,分开已将是下一辈子事了,爱情、幸福也只有等下一辈子了。让蓉留下是崇高的行为吗?可是我们这样渺小的人物哪里有崇高?漂泊本身不也是已令人厌倦了吗?人的生命那喜剧性的爱情已远远离生活而去,难道这茫茫空气中还会飘着什么爱情,四十九路车和公共汽车站边等待的不早已耗尽青春和青春的热情了吗?
我一直试图从蓉那里找到任何一丝我爱她的印象。从内心深处我已开始全力说服我自己接受蓉,这里理性上的努力。傍晚我们远离小城来到原野深处,一条长长新开辟的运河旁。这是我荒凉的青春时代最喜爱的地方,几乎每个周末我总是骑车独自一人路过此地,或运河上荒凉的水泥桥面上听着农民的小船从远处突突发出响声不断接近,然后穿过桥底再消逝在运河的另一端,或是看着农民落寂地在桥上搬装晒干的稻子或麦子。
我们越过小桥在小桥陡然下降的小路旁坐下。我再次从蓉背后抱住蓉,象电影中所表现那样,除了蓉激动不已外,我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即使我拥抱任何异性,我都会激动不已,何况我这辈子第一次拥抱异性,我的内心再次强烈地痛苦和悲哀起来,这就是和我要结婚的人?这几乎超越了任何常识,这没有爱情的结合为什么是我的命运?那我曾那样爱过别人,象一团火,现在却落得绝对的冰面上,为什么这就是我的命运?非同这样人结婚?难道我的生命力已耗尽?
我在自己随手写的随笔上写道:
“他总是试图离开故乡的土地,然而他还是没有能摆脱故乡。
他仍然必需凭借故乡赐予他最美的礼物,从故乡腾飞,才能飞出故乡?
他心里是痛楚的,他感到自己被生活挫败了。
他的虚荣和尊严受到了严重的损伤,那内心有生命力的部分仍在全力对抗着,他内心还在试图反抗着。
生活的意义。
遇到这样一个孩子,做出牺牲是值得的,为此他牺牲了的是虚荣。
他在天空中呆得太久了,自我爆炸,而且被炸得很惨。
只有回归生活才会具有勃勃的生命力。
回归与升华。
他没有勇气再走回那黑暗的楼房,那肮脏破旧的单身宿舍,不愿也不能再走回去了。
天生的叛逆,失败的叛逆者。
生活一定出了差错,他脱离现实生活已很久了。
必须重新思考,而他从考试之后一直没有时间考虑。
你到底准备做什么?
你还能做什么?
狂厥的反抗消失了,他感到自己内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已到了极限。他突然感到过去火山爆发的激情岁月已过去了,狂风暴雨般的感情时代过去了。
他再也经不起任何波折,也再也不愿波折了。
他必须回归到痴爱自己的姑娘身边,以此得到内心平静,受到庇护,并予以庇护。
考试成绩是他这一段极不安宁的内心因素。
这是标示他的生活是动荡不安或是否再有能力与命运抗争。
这个意义上考试失败是他生活的幸运。
他的生活和内心世界需要极大的调整。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厌恶家乡,讨厌与这个家乡一切接触,什么使他这样?
他以前是多么喜爱家乡。
是因为他久未成名?
还是他真正感到了家乡丑陋的一面,或是这几年所听到家乡悲惨的故事太多了?”
多少年之后,回想我青年时代为爱情的抗争有多么空洞。我是在多少虚弱的沙堆上建立自己当年的梦想!我始终未在生活中找到自己位置,找到自己生活能力所在,未找到自己才能发挥的地方,那虚无的成名之路已远超过自己的能力,使自己始终未建立起自己的信心。即使生活再重来一次,我仍不寒而栗,这就是人的命运?过份的平庸使我不堪忍受,我始终踏在薄冰之上,只是在不断地掉进冰窟之中!
直到多少年之后,我才在生活找到了自己位置,但爱情已早已远我而去了。直到现在我在迷惑,爱情真是生命中那么重要部分?
(五)
小县城漫长的岁月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已不堪其疲惫,决定到外地散心,换个环境打发这无尽头的内心斗争,我选择了杭州。
从县城开出的公共汽车破旧不堪,与旅游地点似乎很不相称。早上太阳露出淡红色的光线照在车站中。汽车沿着田野窄窄的公路前进着。薄薄的雾中,黄色的稻田显示出油画般的迷茫。蓉依偎在身边,讲起她父亲的墓地。一个喜欢姑父的女性曾建议为姑父在城中买一片墓地,但姑父最终还是葬在西花园。
往日姑父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浮现,可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我感到人的生与死界限是这样不分明,死已变得这样浅显。我自己从未经历失去亲人的痛苦,对这种生死困惑并没有直接的感觉。我心里充满着深切地怜悯,一个迷失了姑娘,一个从未从失去父亲的失落感中走出的女孩。是否在我这里她找到了她父亲的影子,只有这个人还是在关注着她的命运,我不由叹了口气。蓉这种依恋多少带着一种亲人的依恋,或是超过了一般男女之间的依恋,即使我对她没有男女那种爱情,但一定有一种父爱的成份。这些年来总看着在外面的世界奔来奔去的蓉,一个孤独奔来奔去的小姑娘,相当程度自己为她提供了一种心灵的庇护。
我想起了《荆棘鸟》。我给蓉讲起了《荆棘鸟》的故事。教父与缺少父母关爱的牧羊女之间爱情的故事。这故事写成电视剧那样深沉打动过一代人,它深刻展现了这个芸芸众生的世界中人类情感那一丝微弱的那么深刻的依存感。
蓉伏在我肩上睡着了。
进入国道后风景变得单调了,浙江的原野风景平和,阳光变得明亮了。不远处运河平行于公路缓缓地西行,偶尔有一两只船在平和运行中发出突突的声音。这里稻子已开始收割了。我多么喜爱这平和的乡村气息,我青春多少年就消磨在质朴的乡村充满温情的乡野之中。
杭州我几年前来过一次。中午到了杭州。安排好旅馆后已是下午三、四点了。
我们刚到西湖边时,阳光迷朦,湖面只是一片白色的光亮,缺少应有的灵气。我真不知蓉为什么那样迷于给自己照相。
我们踏上白堤时,夕阳已开始西沉。天色变得明净,湖面的雾气消失了。
西湖上出现我一生以来最为宁静的时刻,太阳的余辉照在白堤柳树上端,整个西湖的水面变为清澈而充满灵气;白堤另一侧湖面,水面如胶,微微反射着夕阳余辉的淡黄色。
天色渐渐黑下了,而西湖上空的天空变成了蓝宝石般纯净的天幕,几颗星星白亮而明净的镶在上面,你能感到这纯净的天外一定有另一个世界。
我与蓉盘恒在水面亭阁上。亭外树枝树叶投印在天幕上显出梦幻般的黑色剪影,图像纯洁而又充满了宁静。
蓉挽着我的手臂,我能感到她身上生机勃勃的活力,我们轻松聊着西北,还有其他的一切,我亦完全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我感到此刻蓉使人感到人生的轻松。我对蓉说:“跟着你走,人生变得轻松了 。”事实上,这些年与蓉的交谈与接触中,我总会从沉重的人生艰辛中感到生活变得轻松起来,这亦是多年我愿与蓉接触,尽管不愿与她结婚。
作为穷人的孩子,我几乎从未问津过好一点酒家。我们来到了“楼外楼”前,蓉鼓动我去请客。当我走进去时,我仍感到紧张,我们终于在桌前坐定。这顿饭感觉是奇特的。我记得当年蓉去上海一家酒家请我,我们亦是单独过了一次小年。红色地毯,递上菜单,在我以后岁月已不算什么,但此时亦是我平生最奢侈的一次。我们之间是什么?决不是恋人、情人,朋友似乎都不是,我自己都迷惑了。
夜晚的西湖,对面楼区仅有一排霓虹灯映在西湖的水面上,显得有些单调。
当我晚上躺在床上,一种深深疑惑再次来困惑着我,我不爱这孩子,怎么能和她结婚?我此生永远不能再获得爱情?
早晨我们去了六和塔,蓉一如继往的对照相入迷,我亦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宽松塔楼,蓉一个劲地缠着我解释塔上的故事,“你讲嘛”。我当然知道自己讲故事的功底,一知半解,如同我对世界了解一样,什么都知道一点,但从未有一点了解透彻过。我们沿江乘车到九溪十八涧的起点,再沿着小小的公路向前步行。秋色显得平淡而宁静。路旁一排大树上稀松地残留着一点黄色的叶片,透过稀松的树枝前面是小小山谷中低矮的茶树树丛,秋天所特有的轻松的白云和轻风给小小山谷带来一种安详与静秘的气息,甚至透出一点点诗意。我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整个青春时代我几乎没有和一个姑娘轻松地漫步过一段带有诗意的丛林,更不说旅游。我总是在追逐爱情,但爱总是那样遥遥不可及,总是擦身而过,更谈不上漫润其中了。这怎么不是人生或生命中缺憾?人类文字与文字大部分所描述一切爱情与我无缘,我既没有感到春天明媚亦无见到夏天的暴雨。同蓉这次并不是自己青春的象征,只感到那一点点淡淡的秋色和平淡一闪而过的诗意,这就是我的人生?
我们在苏堤旁一边竹林旁小息,阳光之中西湖,显得格外平淡。我们在苏堤上不慌不忙地观看着别人钓鱼,在花港观鱼。到公共汽车站时,天已黑了。空气中飘着微微细雨,公共汽车久等不来,那个苦恼主题又在我心中回旋着。“我不爱她,怎么能结婚。”只是这个问题已没有当初那么狂厥了。我最初来杭州心情还轻松一些,因为那决定在四天以后的事。也是四天之内会发生什么奇迹,会给我勇气。可是那最后一天就要到来,而我心中似无任何可称为决定性的力量的东西,我心情又变得抑郁起来了。
上午我们前去灵隐寺,与西方教堂相反,中国寺庙总是人气最旺,热热闹闹的地方。尽管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寺庙,我们很少去分辩每个寺庙之间的微妙差别,我亦从未从心灵深处体会过佛教。
蓉虔诚地点上香火,事实上,同大多数中国知识分子一样,我对佛和神的态度是半信半不信,内心尊重,但不去冒犯他的状态。
我与蓉谈起了佛教,立即被蓉打断:“我比你读佛教的书多得多。”我一时默然。我知道蓉一定是因为我才去读这方面书,作为女孩子对这个题目所能理解的深度是显而易见,但对蓉突然冒出攀比的意识让我暗暗吃了一惊。这可能亦是我这些年一直拒绝她带来创伤的后果。
傍晚我们再上了白堤,有几对穿着婚纱青年人在湖边摄影,我总有一种局外人之感,不知这些结婚的人是怎么想的,有什么样幸福,但这些都与我无关。
又要去上海了。我又感到那种重新回来的压抑感。在公共汽车站,我感到自己又回到原点。
“我感觉不到我爱你,你同我结婚,这不可能。”我艰难的说道。
蓉有些生气了,第一次脸色变严峻起来。
“这个年龄,怎么还象一个孩子。”
“这事不可能。”
我已感到这过程已不可逆。这次真要结婚了,我悲哀地想到。
杭州归来的傍晚,那西方天幕淡淡的红色渗在桔黄色天幕之中,偶尔映入浅浅的大片河底的水面中。空气中扑面而来纯厚的静寂,一切宁静得无法相信这还在人间。
汽车进入了高速公路,余辉衬映着的西方原野呈现出极静极淡的桔黄色,我总觉得这是来自上苍的余辉。世界从未象今日深邃苍远,生命的无限的地平线与无限的苍穹构成了生命所能感受到的极限状态的雄浑的无限时空。生在此刻达到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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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致远方朋友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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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砺,桐城人,生于1963年,1979年就读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大学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1997年曾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任访问学者,其后在硅谷工作。回国后一直在公司从事研发工作,已申请了五百多项国内外专利,并于2004年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过第一本散文集《西海岸之》。2011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散文集《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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