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吴砺

回忆

如同在一个夏日久旱未雨天色灰暗的阴天出门远行，路边树叶布满了灰尘，阴郁压抑而毫无生气，大自然和生命的诗意似乎已远离我们而去，我们浑身浸透了汗水，衣服上亦布满了尘土，机械而茫然地在长途跋涉，这是人生中年的开端？

内心仍有一种倔强有力的东西，一种不和谐的力量，只是已迷失了方向。已想象不出来在冷峭的春风中桃花怒放的样子和热情了，那已是过去遥远的记忆。

回忆已成了落入久旱之后的厚厚尘土中的断线的珍珠，早已失去了光泽。你已无热情使之发出耀眼鲜亮的光泽了。对中年人而言，十几年前的自己像是扮演哈姆雷特的演员，那时自己真认为自己是哈姆雷特，那个历史中的丹麦王子，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而如今，只认为当年的自己是弄假成真的微不足道的普通演员而已，不仅不是哈姆雷特，连一个伟大的演员亦不是，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一个普通演员而已。这给你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不禁感叹当年的自己无论是痛苦还是欢乐都是显得飘渺和微不足道。

我曾把自己在十几年前一个夏天当作整个青年时代悲剧的顶点，尽力去忘却它。如今时过境迁，当我试图回忆它时，它已被时间弄的那样模糊不清了。

我真的不知道别人是否这样看待自己的青年时代。我会怀疑自己，我们的一生竟是这样微不足道，仅仅因为情感变故就占用了我们整个青春时代？当作惊心动魄的大事？

或许在青春时代，我们是处在江河的雪山源头小溪水之中，我们虽是一滴水，经过无数次跌落，也惊心动魄地变成过浪花，在奔腾中悲伤过，欢乐过，为自己自鸣得意过，或伤心落泪过，我们总向往着前面壮阔的海洋。可是到了我们中年宽阔的河面，我们的个性似乎消失了，我们对自己产生了一个最基本的怀疑：过去那一切是真的？同时更多的是惊恐，望着前面更宽阔的水面，我们产生了更强烈的失落：我们已泯灭在巨大洪流之中。再向前看，更是一望无际的平川和越来越宽阔的水面，难道我们将这样迅速而默默地消失在那通向汪洋大海的道路之中吗？

另一方面，不管怎么说，十几年的那个夏天，直到今天我才能平静地描述它了。当爱带来的创伤，甚至最好的朋友突然地故去所产生的痛苦都已变成了似真非真的模糊的记忆时，文字才有了自己描述过去的可能性。我已不再是故我，那虚荣或神圣不可侵犯的我，过去的我已是自己认识的可以平静用文字描述的过去的朋友之一，这就是回忆。

2003年5月6日

吴砺  　选自海峡文艺出版社《西海岸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