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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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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2 08:23: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媛(四)
(四)
凯的事在宁静的研究所激起了轩然大波,激起了青年人强烈的好奇心。当我往日的朋友带着急切的渴望向我了解凯的故事,我以我一生少有的冷酷无情粗暴地拒绝了。此时我的心态已严重偏离了常态。我这时特别痛恨朋友们无情的好奇心,我不会出卖自己朋友的痛苦来作为另一些人茶余饭后谈话的话题。为此很多朋友受到了伤害,直到多年之后我们之间才削去内心那片阴影和隔阂。
我又回到了黑夜中实验室所在的小楼。“文革”中有人在此自杀,而我们研究所就是建在这个县城古老墓地上。这里路灯从未有人修过,到了夜晚这里总是黑森森的一片寂静。在这两层小楼中,每当夜风吹起时,整个两层楼十几个门几乎都是在抖动,坐在办公室中,恍惚中你总能听到似乎有人在楼梯上走动声。我整个青春岁月都是在黑暗和不安之中度过,我似乎已习惯了这样的阴森,如同我青春时代毫无光荣和光彩的岁月一样。
我在幽暗的办公室中等待着给媛打电话的时间。我知道,这次电话对媛的重要性。这是需要向朋友宣泄和倾诉的时刻。也是需要从朋友那里获得勇气和鼓励的时刻。
“磊,我真的快受不了啦。”媛声音从电话传来,显得非常脆弱。“前天凯在家乡,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结果凯立即不参加定婚宴,立即跑到我这里,你看这个人怎么回事?”
媛一会儿沉入梦想,盼望凯出国前最后一刻改变主意,一会又觉得绝望,我们也不知谈了多久。“那个女孩看上去很凶,这样的人和凯在一起不会幸福的,你一定要告诉凯。”媛像是发烧中的病人。“磊,我只要结婚就会分到一套房子,我年龄也不小了。”电话中传来媛的啜泣声。
我在幽暗实验室中不知呆了多久。感谢上帝,媛终于静下来了。我精疲力竭地走出了小白楼。楼道和楼依然是那么黑暗,我却变得无所畏惧起来。我知道一个人衷心帮助朋友的人,上帝是不会为难他的,我知道媛快没事了。我记得我初恋时失恋的痛苦,当我痛苦得难以自制时,一个刚刚认识的朋友专请我在小酒店吃了一顿,谈了他失恋几乎自杀的经历,我也向他讲述了自己的痛苦。从此我从失恋最初强烈的痛苦中恢复过来了。我对这位朋友感激是难以言喻的。在人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哪怕是一次友情温暖的帮助,一次向朋友无保留的倾诉可以再生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我明白了什么是致命的一击与对那致命一击的缓冲莫过于倾诉。人类的痛苦如同积压的皮球,当积累在内部的气压愈积愈强,只有轻轻扎一针,里面的气体快速释放出来,皮球就不会因高度积压产生爆炸从而保存了整体。
当我们回顾青春岁月所经历的一些痛苦时,我们总会怀疑我们自身的叙述是否被夸张了。我们往往同绝大多数生育过孩子的妇女一样有过临产时强烈的阵痛,但若干年后,很少有人再能准确地描述那一刹那间的痛苦了。痛苦随时间总会被淡化和忘却的。
我们亦常发现周围处在恋爱中的人对他们所热恋的人圣化。对那么普通的人狂热的热恋,我们常暗自发出窃笑,我们在暗自嘲笑别人的愚蠢。但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初恋经历。即使我们最好的朋友向自己描述初恋的恋人时我们亦同样会暗暗发出嘲笑,总会想如此平凡的人怎么有像他所说的伟大爱情。我们像在舞台下观众,从不认真对待戏剧,对舞台上投入真情的演员总是发出善意的嘲笑,如同嘲笑堂吉珂德和他的贵妇人一样。我们都永远不会嘲笑我们自己,而愿小心地把自己情窦初开的那一丝纯洁保持到生命的终结。
(五)
我常奇怪很多人那么从容的活着,似乎没有爱情并未使他们失去什么,而我青春时代因为没有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经历总觉自己荒废了整个青春时代,是一无所获的流浪者。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至少我是这最奇怪的动物中的一个。就我的故事而言,为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小姑娘沉迷了整整四年。四年对青春岁月而言,这几乎是整整的一生啊,我却一直不能自拔地空空等待着,从一个女孩由中学生变成大学毕业生了。我知道这爱情早已成为灰烬了,然而媛吹来的一阵风再次吹起了我这段生命中最后一点火星。
“最后努力一次吧,这件事已到了我生命所能承受的极限。要么就结束,要么再开始,总有一个最后的了断。”我自己说。
我已记不得这是否是在我整个青年时代最艰难的一次努力。我已有半年没有去雯家了。我内心的尊严一次又一次阻止我这样愚蠢的行为。我在黑暗中徘徊了一次又一次。那个平凡毫无生机的宿舍楼顶上一家竟对我而言成了另一个世界。我几乎用了我青春岁月最顽强的努力,但我仍只是这家门外满含屈辱的野狗。永远地离开这里吧,我一次又一次呼唤着自己,“结束这样屈辱的努力吧。”
“不,不,不,为爱,人可牺牲一切尊严,一切屈辱会因为对爱的追求而净化,你不是卑贱的人,你是一个真正纯洁的人。”另一个声音在内心仍是那么倔强地驱赶着逼迫着自己。于是我的身躯被青年时代那狂热驱动过我的那股力量再次驱动着。黑暗的楼梯,漫长的过道,我不知我是幽灵还是拖着活着的躯体,为什么命运总将这疯狂的迷恋与屈辱赋给了我?
我不知自己是爱的圣徒还是情感的奴隶......无论如何,那扇沉重的门终于被打开了,房间内只有幽暗的灯光,一家人在看电视。
雯在家,还有那个小伙子。
“博士,您一切还未变嘛。”小伙子打招呼。三年多前,我们见过一面。
“你的气色也不错。”无聊的对话。
雯坐在电视机旁,目光一直注视着我......
当那扇门再次关上,我重新回到黑暗中。我突然感到一种重压卸去的解脱。结束了,一切终于可结束了。我已无任何感觉,我写了一封最短的信:
“小姑娘:
我将放弃一切努力,请转告你的父母。我衷心地祝你幸福。“
发出信后,我 再次感到生命的轻松。漫长的马拉松终于结束了。成败已由命运决定了,但我可以对自己说:我已尽力了。我可以重新直起腰杆,不必再忍气吞声,我的生活又将重新回到最初的起点了,虽一无所有,但比绝望更富有希望。
至少这次漫长的苦难已经结束了。
(六)
我已被深深卷入这场朋友恋爱的悲剧之中,心里郁闷得痛苦。又是星期六了,我默默来到了公园,我追寻着与媛走过的路,沉思着。上午的秋阳和煦地照在公园中,树干上的树枝静静伫立在阳光中,衬映在天空中,仿佛变成了有灵性的生命,在说着自己的话,而我这个流浪者仍是一无所有的在这里流浪,天空那一角蓝色天幕在向我展示着秋天的深邃。那个上苍!
什么促成人间的悲剧,我的爱情,凯的爱情?我这样长时间执著追求雯,为什么一直没有直接走近雯的世界,为什么?见到雯的第一面,她还是要进高中的初中生,我是不是已爱上了她?她在我心中永远保留着少女时代那最初的印象。这些年似乎并不是在追求雯,而是在与雯的父母的抗争。争取他们的认可。我几乎像父亲一样对待这女孩。是不是这里出了问题,你从未将雯当作真正的恋爱对象,只是那虚无的影像人生是多么可笑。那么凯呢?一个在强悍的母亲教育之下的青年人,有一个软弱的父亲。这些年凯总是像要被人溺爱的男孩。凯是在媛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凯一定对媛很依赖,很喜欢与媛交往,但媛身上表现很强烈的个性却使凯望而却步。因为凯只是表面随和而内心却是强烈独立的人。与这样强烈个性的女性生活在一起是不是极让他畏惧的事,他更愿选择生活以自己为中心,和一个个性较弱的女子生活在一起?
走出公园,我默默沿着媛回家的路走过去了。媛曾讲过她的嫂子,尽管不知她嫂子家确切地址,我还是向一位熟人打听到媛嫂嫂家所在的楼号和房间。
当我敲开门时,媛与媛的嫂嫂露出惊奇神色。“你竟有胆子到这里来。”媛在责备声中带着某种莫名的惊喜。整个房间因我到来空气变得轻松了。
“呵,我快被你折腾得要死了。”我开着玩笑。“要不是因朋友的缘故,我真的现在就开始跪下向你求婚了。”我继续开着玩笑。我成年以来第一次开一个成年人的玩笑。“有没有吃的,我早上到现在,我还未吃饭,我快饿昏了。”
吃着红薯稀饭,我仿佛进入了一个异乡他地,我第一次感到心情轻松起来。
“真可惜,我这些年来我一直向你们楼顶上一位漂亮姑娘求爱,最后被人父母逐客令逐出。”我接着幽默地说。媛和嫂子对视了一眼,似乎立即心领神会也不再追问我了。
天黑了,媛和我漫步在小城的街道上。青年时代我几乎没有太多与女孩漫步街头的记录,除了少数几次例外。同太多陷入恋爱中的女性一样,媛仍盼望着凯出国最后几天之内改变主意,出现奇迹,回到她身边。望着媛深思的身影,我心中涌起了一阵悲哀。这是不可能逆转的悲剧,只有旁观者才看得那样的真切。我个人又多么熟悉这黑暗中的期待啊。我更加悲哀。我在为朋友的爱情悲剧心力交瘁,而我自己前程更是一片迷惘,我在迷惘了整个青年时代之后,留给我的仍是迷惘。
我们从城中向通往城外的马路上漫游着,黑压压的树枝,只透出一点路灯的灯光。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正当年的青年人为什么对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竟无反应?”媛激动地来回走动着,责问着我。
“不,这很好理解。如同我对一个小姑娘感情持续了四年。我从来未从性地角度考虑过这样问题,我对她感情如同父亲对女儿的感情。”我冷静地回答道。“我不知凯是否亦为同样情感所困扰。像凯这样脆弱的人,需要的一定是母爱。我不知他对你感情是否如同儿子对待母亲一样。”我如实地说出了我上午沉思地结果。
媛被我这突如其来地怪论惊呆了。沉默了很久,才倔强地说:“他一定不会作爱。”
我们又折回了城内,来到了一个新建居民区中喷水池,我已记不得我们谈了什么。我们仿佛是亲密的朋友了。居民楼中灯光几乎已全暗了。小区很静。我们几乎成了恋人般在水边聊着。
“当两个人相处谈得非常温馨,会不会想做那事?”媛突然再次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不禁疑惑起来。媛与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理解我们这一代人,我们会把恋爱与性完全分离,我亦了解凯。如果我们没有答应别人什么,那什么也不会发生。
我回答媛:“我有过这样经历。一次我同我表姐在她师傅家,当小房的房门被风吹上,我们打不开房门,我曾闪过这样的冲动。”
媛激动地站了起来,走了很远,当她回来时,走到我的面前,“磊,你这个人太不会藏住话,你向我发誓,向上帝发誓,永远不把我的故事告诉任何人。”
我一再向媛发誓,媛仍不放心,但只能默认了。夜已深了。媛要回家了,并一再要求我永远不要再找她了。我一面答应着媛,一面送媛回家。快到媛嫂嫂家了。媛坚决不让我送了,并向我伸出手,握手向我表示感谢,同时再次要求我不要再打扰她了。此时的媛已恢复了常态,我带着极为复杂的心情转身走开了。走了一段路,只听到媛在马路上,在深夜的马路上高声对我喊:“磊,你是一个好人。”这是我一生中听到最亲切的女性呼换,补偿了我这些年来一切内心的创伤。我怀这一种被感动的心情默默地走在黑夜的大街上。
吴砺   选自海峡文艺出版社《西海岸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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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砺,桐城人,生于1963年,1979年就读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大学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1997年曾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任访问学者,其后在硅谷工作。回国后一直在公司从事研发工作,已申请了五百多项国内外专利,并于2004年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过第一本散文集《西海岸之》。2011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散文集《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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