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溪

吴砺

磨溪

（三）

现在起，我一直走在只有一尺宽杂树丛中土路上，多在半山腰，四周多是藤类植物不规则挂在空中，联在地面上，而你头上则看上去像一个军用伪装树叶树枝做成的顶蓬，不再有开阔天空和空旷的峡谷，你仿佛走进了你完全陌生的一个原始森林之中，你不知你已走了几里路。有时小路消失去一片平坦的裸露岩石上，你担心小路没有了，其实岩石那边一直有人类踏出小路又在等着你。隔一段就有溪流横穿过你的小路，你只是机械地向前走着。

阳光很少穿透头顶上方树叶落在小路上，所谓小路就是人类踏出一尺宽平面光滑微凹下去的土印，看不见树丛上方风景，只有右侧溪流在密集树丛那端不停息地轰鸣着。

我不由再次想起若当年与大学初恋那个福州女孩谈恋爱成功，如今我走在这条山路上是什么样的感受？更多的概率是不会有时间走在这样的山道上？只是此生已永远不可能回头了，不管你有多少遗憾。

若古人挑着一个担子走这样二十五里山道到鼓岭将是何等的辛苦啊！生活在这样山中，物资的移动是多么不易的事啊，除非你动用驴马之类的动物帮助人类啊。

路边再次露出磨溪的主水流了，树丛右侧露出阳光照亮的溪流中的岩石和断断续续出现的白色泡沫。

独自走在这原始森林般的小路上，阳光斑驳洒在落有新落枯叶和半腐酱黑树叶混杂的潮湿地面上，右侧树丛中山坡下，溪流在轰鸣，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你一个人，你只是在走在赶路，机械前行，大脑一片空白：我们每个人的大多时间不都是这样孤单地行走在人生的道路上并难得见到一片灿烂的阳光吗？

一束有二三十朵花的杜鹃花枝水平地伸到我正在行走的路面上方，给这样单调林间小路突然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亮丽色彩，难道它不像我们人生曾有的片刻爱情存在过我们的人生道路一样吗？

二十五里溪流山道，我在福州呆了十六年竟对她一无所知，这就是我们人生和生命有限啊；还有，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地方那么多好的地方我们都还没有去过啊；更多的是我们永远没有机会去了啊！

（四）

到现在为止，我再没有见到过一个行人，我也不知道走了多长山路了，真觉得这二十五里山道有点长啊！

突然小路上出现十平方米见方的平整绿草如茵完全落在灿烂阳光之中的草地，世界在这一刻又变亮了，这一定是被废弃了一小片开垦地。

小路在一片梯田中消失了，而右边溪流那端一片树丛不像有路，于是我决定爬上这一人高被废长满树的人工梯田上，小路又重现了。很快小路消失在四五米宽溪流一侧，显然小路在溪流那一边。于是我脱下登山鞋和袜，光脚穿过一尺深冷凉的溪流，来到另一片几十平米被废弃梯田上的草地和树林。

这是一片开阔地。回首溪流那边，对面是三座三角形依次变高山峦，有两座山峰上半部全是台阶状垂直的酱红色半裸半树丛的花岗石悬崖，那一定是上星期我跟陌生人稀里糊涂被吓得半死穿越过的涌泉寺的后山！虽然上周它全在雾气之中看不见，但我对这一片开阔的草坪仍有印象，正是过了这片小开阔地后我们开始穿越涌泉寺后山的。

向前走过一段向上的山坡，我不得不第二次脱鞋光脚穿过溪流；当小路第三次通过溪流时，我决定从溪流上岩石上逐级跳跃跨过溪流。

若这充满腐叶小路上有一条毒蛇并顺便咬我一口，或我在滑潮岩石面上滑一下扭伤脚，这都是无法处理的后果。现在我越走心里越来越发毛，越走越小心和害怕起来了。我不由折断一个细竹杆边走边敲打前面的道路，只有这时路边平时特别令人讨厌被游人乱扔的矿泉水塑料瓶，塑料袋看上去却意外让人感到特别的亲切可爱，让人有安全感。

（五）

终于到达了上次印象极深的据说是过去知青点的一片开阔有水田的山谷了。山谷边缘平整盛满阳光的草坪，让人感到无比的亲切。此时溪流已隐藏在一片五六米宽数十米长清翠如绿色披风和地毯般无比鲜亮夺人眼目树叶下方！

向北望去可看到阳光盛照被两组山峦围起来一片呈三角形约一公里边长平坦长满浓浓绿色草甸的水田。这里无疑是磨溪源头一部分，此时磨溪只是这三角形水田田埂边的一条水沟！眼前的一切令人精神为之振奋，仿佛穿过幽暗的隧道突然来到一个仙境般的世外桃源！

走过三条两米长石条搭成的小桥，我忘我地看着这天外之境，突然觉得脚后跟踩在软软的东西上，低头一看自己正踩在一堆半干的牛粪上！真是奇怪，这里那来的牛粪呢！

穿越过刚才似乎永无尽头也许近二十里树丛难见天日的潮湿林间幽暗小路，突然置身于这开放空旷阳光灿烂绿草如茵的盆地，见到这群山之上纯洁的蓝天，全身立即处在无比安详的放松之中。

不知这一片水田是被废弃了还是没有到开耕的时间，水田中长满了地毯般我不知名的草甸，草甸上稀稀开着细小紫色小花，清清的水半浸着草甸。这里真正是一片世外桃源才有的景色啊。

我坐在水田边一片裸露的岩石上，山风吹得人如痴如醉，真想此刻永不中止啊。峡谷另一端在在东北方向呈现出V字型天幕，其中左边是一组呈锯齿状山峦构成V字型天幕左边筐，而右边则是一个山峦构成的斜边。这里山峦不再高耸，却让人感到分外亲切，仿佛它们和你一样正平起平坐，一道在享受这春日的阳光和蓝天！

（六）

东北方V型峡谷下半部呈三角形的云层渐渐变暗，虽然山谷上方的天空仍是青灰，我担心下午会有雨，于是又开始中断了行程。

走在石条叠成一侧是小溪的田埂上，很有一种强烈怀古气息。左前方这山谷中唯一的一座破损的二层三排窗户石屋方向传来人的呐喊声，这是我在这盆地中今天第一次听到的人声。走过这三角形大水田一边，发现小溪这边还有一部分梯田。重新开始上坡时，发现路口一大树的树枝上有“蓝天救援队”的一个黄色路标，上面标注此处海拔487.8米。这里比我想象的山高要低了不少。再走到下方废弃石屋边，发现这是装牛的牛屋，只是不见牛的影子。

回到山道上，今天第一次碰到一个从山上走下来的一个小伙子，他亲切的问道：“老哥，记下这路标干嘛？”是啊，在现代生活，若你走在路上拿着一个豆腐干大小的小本子随手记点什么比你是美女还更吸人眼球和引人好奇。

青年时代看大部头的列夫·托尔斯夫传，对书中所说托尔斯夫终生带着一个小本子随时记点什么还不甚理解，因为当时要我记点什么，我会觉得世上没有什么要记的，也不知要记什么。只是我到了中年后才发现世上要记录的东西太多，尤其你走在你从未走过的土地上时。

回头再次眺望磨溪，这里呈现的仍是两山形成的巨大V字型，只是中间多了一片凹进去的盆地。天空灰蓝，那V型底部有福州市天空上一块浅灰白色的云层，而这凹进盆地上水田绿色背景之中有呈微微棕红波浪形状色泽像是浮在水面上少量油渍的薄膜形成的浅浅不规则的色泽。从水田尽头山谷中终于又听到游人欢叫声，一定是一支登山队伍上来了，只是现在你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真是舍不得离开阳光之下这一片幽静的绿草如茵的山谷啊。

再向山上没有走几步，我再次回首山谷，只见身边朝向山谷的山坡上由藤类植物在山坡上编织了一片黄绿色平薄被阳光照得透绿天然帐篷顶盖般的植被，而这绿色顶蓬下面则是从地面升起稀稀的藤条，别提有多美了。只有这顶蓬一点点空隙之中还看到一点山谷中黄绿的水田，你几乎分不清是田中草还是藤条自己的绿叶。

恋恋不舍地再次上山，我在最不可能摔的地方跌了一跤，才发现山道上一块黄色沙岩形成一片裸露潮湿有稀稀青苔硬质岩面，我还处在魂不附体状态，走在这样岩面不留神一定会摔一次的。感谢上帝没有扭伤脚，否则走剩下的上山的路仍是很大的麻烦。

再次走到山上一片裸露山岩上，回首又可看到福州市地面上一个角了。仍可俯视山谷中那片水田。

空中飞着一厘米长有两个雪白色极细尾巴的昆虫，开始我还以为是两尾在交配飞行的昆虫，仔细观看落在树叶上这种小虫，才发现真是一只长有剪刀状双尾巴的昆虫，这又是平生第一次见到的新鲜事。

再回首山谷，只见山谷一侧山坡的山脚下有一簇水红色杜鹃花丛在山谷一侧巨大浓绿植被和部分裸露酱褐色山岩山脉背景之中一花独秀，特别耀眼和散发着令人难以置信刺心的美：真是万绿山中一点红！

继续向山上前行。山峦右上方有一对山鹰在相互纠缠飞翔着，我再次低头上山，空中传来了山鹰的鸣叫声，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在空中听到鹰的鸣叫声。

我停了下来，休息一会。山谷传来那侧看不见地方汽车行走的轰鸣声，这是看我今天进山谷以来第一次听到的汽车声，山谷下亦传来溪流的跌落声。

继续上山，这一段山道全是在开放平缓山坡上，而这山坡上全是沙岩，山道多是直接在这砂岩上凿出一尺高不规则因山而变形的台阶，只有少数地方是人有意垒上的石块或石片台阶。贫瘠少树的山坡路边或路边岩石缝隙间不时冒出一朵，二朵，七八朵，十几朵数量不一的水红色杜鹃花，尤其只有一两朵，或二三朵杜鹃花杆纤弱小得像小草，很难想象她们怎么能开花，令我不由想起台湾当年那个著名的女作家描写沙哈拉沙漠中性早熟的九岁就结婚并生儿育女的妇女。

过了山道一个最高点后，小道进入了一片灌木状细竹之中的人形小道。没多远又见一片几百米长宽约二三十米接近三角形被废弃后只生长野草的荒地。这里也是一个小盆地，只是此时盆地四周的山更像山丘一样低矮，空气气息更祥和。小路穿过这一片已成草坪的荒地，草坪上沟垅之中浸润着泉水，在阳光之中亮晃晃的。

快到山顶时，碰到一个穿海军衫青年人提着几瓶矿泉水塑料袋向下走，我问是不是去磨溪，得到的回答“是”。这是世上又一个独行侠。

知道马上就要到通向鼓岭的公路了，我突然觉得脚有点软了。站在小路上与公路交界处，我听到了今天第一次的松涛声。因为这里公路在山脊处吧。

终于完成了今天磨溪二十五里行程。走在公路上，前往鼓岭，听着松涛在低低吟唱着。路边有新栽成片棕红色树叶植物特别显目，还有新人工种植路边成片开着水紫红色杜鹃花，也许看惯了山上那带干枯水红色野杜鹃花，总觉这人工种植水紫红色杜鹃花不顺眼，她们有牡丹般的娇气，让人感到有一种山野之中的野姑娘用城市化妆品浓浓打扮后的不自然。

再走约一里路到鼓岭领地，其马路有门楼两侧写有“凤沼通幽，鳝溪入胜”，山这边的溪水叫鳝溪了，她面向福州市，也短得多和小得多。

到鼓岭山顶时，新建旅游广场上电子显示牌上的时间为下午一点三十五分。终于又回到了人间的鼓岭了，回到了人们可开车上来，如今老百姓可开自己车上来的鼓岭了。

这过去的五个半小时，我恍若穿越了时空隧道，从远古穿越走过清朝的磨坊，走过文革的知青点，走过我自己人生五十年又回到这平庸现实世界。只是时光已扫去磨溪作为五十年前古磨坊一切痕迹，快要磨去文革知青大部分痕迹，又开始回归它出生时的寂寞状态······，我刚刚从她身边走过，也将在不久的未来会永恒的逝去······

吴砺

2014.04.29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至远方朋友的信》

遥望龙眠

文章中的错别字可以有，但散文集书名中的错别字绝不可以有 。小吴，快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