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方朋友的信(四)

吴砺

致远方朋友的信(四)

（四）

云：

我与你最近的一次电话联系应当是二OOO年十月份，那时我去美国参与公司在美国湾区的一个分部向福州的生产线转移。在那次电话中，你对我说：“吴砺，接到你的电话，我感到活得非常累”。之后，我好像不近人情的在你实验室的电话留言机上发了一顿火。后几次去美国和加拿大给你的实验室打电话，你均不在，我只是简单给你留了言，告之我当时的行程。0三年之后，我一直未出国。我失去了到国外走走的热情，不想再跑了。

这些年我偶尔会向你的邮箱中发一两份邮件，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你在哪里，我现在在哪里。没有再为难你，让你再回信，同时不指望你再回信了。从大学后期送你第一封信起，差不多有十年时间，我总是期待着这个或那个女孩回信，该来的信常毫无音信，不想收的信倒有那么一两封。我等信都等麻木了。此后我不再有这样奢望，也不指望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了。我只是去做，不再要求回报了，或是干脆就不做了。

从九八年年底起我在福州一呆就是十年多了。记得在湾区公司为我租的一个Single house兼实验室中，我向从福州来湾区参加展览会的几个福建朋友描述九四年我第一次乘火车见到闽江时的心情，我说，我第一次见到闽江，我就感到这里一切与我有缘，从看到闽江的第一眼起我就爱上了这片土地，也许是因为我曾爱过的两个姑娘就来自这片土地吧。我已不记得我说的原话是什么，但肯定比上面的话更打动人心，我的几个朋友都不由为之动容。

在福建这么多年，我逐步了解了以福建为侨乡的华侨尤其东南亚一代华侨的历史和他们生活方式。这是一批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最深，保持传统最彻底的中国人。我开始理解你作为缅甸归国的华侨子女的价值观的背景。从九七年我去美国到二000年几年间我给你打过几次电话，没有说过一次过份的话，只记得一次我向你提起我的儿子的事，被你生气地打断：“我对你的儿子不感兴趣”。这看似不近人情的话，我知道你为逝去的过去仍感到悲伤和遗憾，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这几年，我对你说你接到我的电话感到活得很累有了更深理解。受严格传统教育的人会对我给你打电话的事感到内心不安的，尽管我没有说过任何过份的话；另一面返回过去又面对无法改变的现实对所有人都是一种沉重负担，只有我这样完全不按正常人思维和失去正常人感觉的人除外。

几年前，我将大学时期曾送给你的一份自传性散文重写了一遍，差不多有100印刷页。这一段时间，我想再修改一遍，它又将我带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你时的过去，改了两个月，只改了几张纸，不愿改，觉得很累，宁愿再写几篇其他文章，就是不愿改那篇文稿，不想见到它，这大概与你接到我的电话时相同的感觉吧。

自然生存选择的规则无情地抛弃了现实中那种贾宝玉与林黛玉恋爱的结果，只使它变成一首令人伤感甚至有些凄婉的传说中的爱情故事，还记得一次你把你自己关在实验室小屏蔽室中，我站在外面为自己冲动表示歉意的情景吗？你对我说：“我不要你这样低声下气地对我说话”。这是一个林黛玉式的声音，有充分理由相信站在外边一定是一个贾宝玉式的男孩。

青年时代运气背弃了我，我自己也犯了一个决定性错误。如果当年我考研究生志愿报U大学，不是A所，同样考卷，在A所预选了，却又落选了，而U大学需招收20多名研究生，却只有十个人通过了预选，报U大学一定是被录取。本来U大学老师很想让我转回U大学，又因另一个同学与我报同一个导师，同样预选同时落选，可老师只想录取一个学生，他把我的档案放置了一段时间；等老师想明白，下定决心录取我并将档案送科学院总部时，时间已来不及了，录取截止时间到了，我彻底失去了U大学上研究生的机会。

大学毕业分配，本来有五个名额可留H城，可有6个人申请留H城。专业班主任一个女教师为不得罪任何一个人干脆放弃了所有留H城名额。结果我也未留成H城。

还有，我自己在这次决定命运时刻做出第二个错误的决定，大学毕业实习我可以选择留H城，亦可到北京，结果我选择了北京；按常理，我应当留在H城，接着找你，可我认为研究生考试考得不好，录取希望不大，太丢人了没法见你；另一方面我被突如其来的爱情吓住了，因为我不知如何再进行下一步，不知如何谈恋爱，我宁愿先逃离一段时间，同时可侥幸等待着考试结果。抛开恋爱问题不说，若留在H城，人有见面之情，若肯求一下老师，也许就被U大学录取为研究生了。

这就是运气与性格交织构成的人生和命运。我连续做了两个重大错误的选择；再加上老师两次不合常理的决定，运气远离我而去，我没有被录取为研究生和不得不离开H城，失去和你第一次接触的现实基础。

这些年，我总在想，如果当初被U大学录取，我的命运会怎样？与你的爱情故事会怎样？

首先，因没有录取研究生，此后我又不得不用四年时间考了两次才考取了研究生，完全白白地浪费了五年时间，也使我青年时代长期建立不起自信心。一个研究生这个简单门坎你都跨不过，恋爱中从什么地方获得自信心啊，这几乎注定了我青年时代失败的命运。

如果当初大学一毕业考上研究生；我也许就熬过了大学时代自卑的阴影，心理状态会彻底改变，自信心会整个的重新建立起来，我潜在的能量会被及时激发起来，精神面貌一定会焕然一新的，没有理由说与你谈不成恋爱。

但幸运之神与我擦肩而过了。

也许，命运之神保护了我，因为大学时代严重的精神发育不良，几乎只有儿童情商水平状态的男孩根本不具备谈恋爱的精神和心理准备；万一与你谈不成，以当时狂热状态，会不会精神崩溃呢？这并不是没有可能。如果留在学校研究生落选，恋爱又不顺，又要天天见面是不是会疯呢？完全有可能。

想到这里，我有时对命运的力量不寒而粟。我那些留在学校读研究生的同学，一个同学是八八年得了肝腹水离世，他当年是湖南省高考状元；一个同学九七年在美国得了肝腹水又回到H城离世；我在学校会怎样？会不会在大学一道与同学们混吃混喝时亦得上乙肝？既使逃过了这一劫；还有一个问题，当年在H城同学为这两个英年早逝同学尽了全力，同时也过早目睹了两个活蹦乱跳的同伴突然离世的惨景，他们集体受到严重的心理创伤。H城的几个同学之后向我描述同学离世的惨景时，我在不断打寒战，如果我目睹了那一幕，也许一辈子都缓不过劲来。或许命运选择了一条保护我的道路，那个脆弱少年到外面去流浪，也许他必须要经历那么多痛苦的磨砺才能成为对这个社会有用的人?

吴砺

2009.08.15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致远方朋友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