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三）

吴砺

初恋

（十）

我整个人仍是麻木的，只是随着时间一秒一秒移动逐步感到有些痛楚，如同身体受剧烈创伤后并不会立即感到疼痛。这缓缓而来逐步清晰的痛楚之中也夹带着一点轻松的感觉。也许自己真的配不上这女孩，了却这件事也好，不过这只是瞬间的念头。

秋天的公园中，天空露出了令人心醉也令人心碎的纯蓝色天幕。下午的阳光突然显得极为柔和而温暖地照在宁静的公园后门一片空草地上。湖水清清地映着灿烂的阳光。

我沿着湖边走着。突然有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黑暗的夜空：这女孩是不是因为我要考研究生而故意拒绝自己呢？否则她怎么会说最后一句话呢？这一念头带来的一线希望如电流般冲击着我的全身，如同一线甘甜的泉水流入自己似乎已枯死了心灵，一丝温暖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在池边一个黄色草地的坡面上躺了下来，心中突然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宁静。我闭上了眼睛，只感到眼前一片通红的光亮，阳光暖洋洋地照在我的身上，枯草扎在我的脸上，我感到世界竟是这样的动人，仿佛我心灵中的一个天门被打开了，我第一次感到大地散发出的芳香，感到大自然难以言喻的美妙和安详。我真愿永远这样长躺下去，忘掉世界上所有其他的一切。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已彻底改变了。

（十一）

我一直诧异地发现我心智的大门被突然而至的初恋冲开了。说起来让你难以置信，我的世界仿佛是由一个黑白的风景片突然间被染上了彩色。除了童年时代对大自然色彩的记忆外，我几乎整个少年与青年时代似乎没看到过大自然，对大自然的一切都熟视无睹，而现在大自然突然间以如此丰富的色彩展现在我的眼前，每片白云，每片秋叶都开始触发我内心深处刚刚开启的充满诗意的世界。

如同那幅俄罗斯油画一样，这个女孩如同那天边一丝亮光开始闪现在我青年时代黑暗的湖面上。这些年我内心一直充满了灰色的绝望，而从此刻起我整个内心世界被这个女孩掀起了狂风暴雨……

第二天上午我被一种愤怒的情绪所控制。这种忿激之情使自己变得莫名其妙起来。我突然痛恨起自己来。“笑话，你的眼睛怎么这样无用，你写的是什么信，真是让自己无地自容！这些信中都是些什么话啊。”我几乎不敢把自己信再回想一遍。

那个女孩怎么又是这样回答自己，是那个女孩骗了自己？我又在食堂中带着嘲弄的神情等着这女孩到来，我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她呢？女孩子来了，她竟站在那么多同学中间又一次在发愣，如同上次一样。

回来时我愤怒的情绪完全消失了，沮丧的心情又随之而来，我只感到自己是多么令人讨厌。何必去打扰一个女孩子内心平静呢？你又有什么资格！别到那个公共地方丢人现眼吧！

整整几天，我一会儿感到自己做得荒唐可笑，不值一提，于是拼命地嘲笑挖苦自己，觉得这次恋爱毫无希望，痛苦不堪，内心从而变得像死一样平静；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狂热地爱着这个女孩，再过一会儿又觉得这个女孩亦是爱着自己的，一切又充满了阳光。如同热带夏日的大海，一会儿乌云布满着大海上的天空，一会儿海面上电闪雷鸣，一会儿又风和日丽，再一会儿半边日出半边雨……

渐渐地，我的世界演变成了一个月，几个月，几年的变幻莫测无法平静的天空，爱成了这未来生活唯一的动力……

（十二）

晚上，一种强烈地想要见到这女孩的愿望占据了我整个心中，可我一踏上图书馆楼梯，就不禁全身发抖，双腿无力，我站在阅览室门口，见她正在埋头看书，我只觉得自己像得了热病似地不住浑身发抖，我不禁紧锁起眉头，赶紧退出了图书馆，生怕自己被别人发现，同时对自己的表现大为不满。

我决定先准备考研究生，只有考取研究生才能为自己创造机会，才能使幻想变成现实。“等考完再去找她吧。”我这样对自己命令道。但为了不使她忘了自己，我决定再上图书馆自习。

中午我从宿舍楼出来，我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在路口处，我见她斜走过来，我竟忘情地注视着她，女孩亦同样注视着自己，眼中没有责怪没有讥讽，如同一个三岁小孩看着家中来的一个陌生的大人，没有激情，只有平静，如同在梦中一样。

已有一阵时间不见这孩子上图书馆，可当天晚上我在图书馆底楼又见到她手中拿着雨伞和一个女同学走进了图书馆……

过了两天，当我背着书包走向食堂时，再次碰到了这女孩，她同样眼光注视着我，那目光流露出的是同样的仿徨、怯意，然而又那样纯净，我不禁迷惑起来，同时被深深地感动了。

那纯净明澈的目光，大大的眼睛如同清澈的深潭，带着少女羞怯和纯真。直到中年时，每当我想起她，总觉那少女明澈纯净的眼睛仍在凝视着自己……

晚上，我再次将我碰到这女孩所有的场面回忆了一遍（尽管也不知回忆了多少次），我得出的只有一个结论，这女孩是爱着自己的……，可她为什么这样忧郁，这又让我疑惑不解……

（十三）

若干天之后的一个早晨，我又回到了那个女孩就餐的食堂。冬天所特有的金色阳光从食堂一侧天窗上带着长长的光柱斜穿过整个食堂，这看上去十分温暖的桔黄色阳光倾撒在地面和饭桌上，窗下的墙壁在阳光衬陪下显得有些幽暗，人们站着或坐着静静地吃着饭。整个饭厅一切如此柔和，使人如同置身一幅巨大的充满声音的立体油画之中。我惊讶不已，如此平凡的地方竟展现出如此动人的美，使人感叹大自然才是真正伟大的画家。

只因一个女孩在此，这里的一切变得如诗如画？

大学最美的时间莫过于星期天。在图书馆自习室中，当你全身心投入学习时，你会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若你突然被惊醒时，你会发现周围是一片多么和谐的静寂啊。时间已不存在了，只有这空间充满了一种神秘感，一种对生命、生活的满足感会溢满你的心中。

又是一个星期日。冬日的朝阳从图书馆高大的窗口斜斜地进入空旷的图书馆自习室，照在人们的脸上，身上。我从书桌上无意中抬起了头，只见阳光给那个女孩整个身体轮廓的边缘上镀上了一条柔和的玖瑰色的金线，她那蓬松头发在柔和的朝阳照耀下像金丝编织的灿烂皇冠，不过比皇冠更柔和和更充满着生气……我几乎被这一美景惊呆了，没有激情没有冲动，只有对这人间美和女性美的惊叹和赞美……

大学中让我感觉奇特的时光是中午午睡时分。当你从睡梦中悠然醒来，同学或是已在上自习了，或是仍在熟睡中，周围一片沉静，遥远马路上传来汽车轻微的鸣叫声，一种莫名其妙的对未来的恐惧感就会袭来，对生和死的存在会清晰地意识和感受到，这时往往童年时代的片断清晰地从你大脑中一闪而过……，当然不是常有这样的感觉，可每隔一段时间它又会重现，使你分不清仍是在梦中还是已醒了……

当你傍晚锻炼回来，冬季金黄色的阳光常常从西面走廊尽头的窗口进入，长长地掠射到走廊一侧的墙壁上，同时在已幽暗的走道中投下长长的三角形影子。每当我看到这一景色，我总不自觉地想到英国小说《牛虻》中的主角在教堂中倾听他的生父蒙太尼忏悔的那一幅插图。

吴砺

选自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