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独秀园

吴砺

访独秀园

这几天总去振风塔，无意中看到有一辆专车去“独秀园”。今天突然产生了去独秀园走一趟的念头。

下午乘一点半去独秀园的公交专车。在高花亭拦车，开车师傅不相信地问了一句，这是去“独秀园”的，我说我知道。车上只有我一个乘客。

陈独秀似乎是安庆地区二十世纪最大的名人。其他名人如小说家张恨水，共产党官员黄镇，两弹元勋邓家稼似乎其历史地位与之相差甚远。

怎样去看二十世纪的中国历史？我们这些生长于这个时代的人如在庐山雾气之中的人，我们完全失去了真实的历史感。陈独秀这个人也让我十分迷惑。

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是：陈独秀是一个反面人物，是一个断送大革命的右派。上大学以后我们又得知陈独秀是《新青年》主编和五四运动的旗手。

陈独秀研究这三十年在中国基本属于灰色无人问津地带。十多年前我看过一套陈独秀传的上下集后，对其绝大部分内容都没有印象，唯有对他生活中的一点故事印象深刻。

陈一定是有强烈性瘾的人，业余生活之一是泡红灯区。成为一个党的总书记对这个自由散漫的文人真正是野马鼻子上栓了一根绳子，以至于后来一些共产党的会议陈因人在红灯区就断然不参加。这样人怎么能当“共匪”的头子？

只是当年的文人和政界人物泡红灯区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辛亥革命中不少的革命党人就是以红灯区为革命根据地。上海解放前锦江饭店女老板就是在四马路（福州路）出生并与辛亥革命一位四川籍元老相恋并结婚的。云南那个姓蔡的将军不也是与北京名妓“小凤仙”相恋吗？上海现在的福州路过去叫四马路，上海的红灯区与上海文人的各种书局混在这条路上，这种安排似乎在情理中，当年李叔同等文人都是这里的泡妞高手。蒋介石当年不也是红灯区常客吗？美国总统肯尼迪及民权领袖马丁·路德金据说亦是有强烈性瘾的人。

只是对一个要拿枪杆子才能在残酷生死斗争中生存的一个组织，要陈独秀当这样组织的领导实在是太为难他了。陈是率真透明的有才气也是脾气极大天生反骨的文人，当当和平年代什么民主党的头头发表一些演讲还行，所以国共合作时期陈还能当几届总书记，一旦国共翻脸相互对杀时，陈只能落得被自己创办的党开除出党的下场。

陈无疑是新世纪文化革命的发起人，或用时髦的词来说，唤起了一代人造过去二千年文化传统的反。共产主义理论中那样空想的理想社会一定是迎合了当年试图为中国找出路激进的中国知识分子，陈这样天生反对派接受共产主义理论应属于很自然的事。

从高花亭到独秀园估计有二十分钟汽车行程，公交车从集贤北路左拐进一片林地，最终在一座新建的二楼小屋边停下。这是二层小楼是陈独秀纪念馆，主要以图文介绍陈独秀的一生，陈独秀的墨迹，相关人物对陈独秀的评语。

陈独秀一生有三位夫人，高晓岚（1876-1930），高君曼（1885-1931），潘兰珍（1908-1949），其中高晓岚与高君曼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只是高晓岚好像是不识字的妇女，而高君曼应是在北京读大学并爱上姐夫的。我过去以为高君曼没有子女，看了展馆介绍才知高君曼有三个孩子，有两个很长寿，一个活到83岁，一个活到92岁。我记得我曾看过一篇文章说陈独秀小女儿在文革中从深圳弄了几个木桶夜中渡海飘到香港，很是有一段艰辛岁月。有馆员介绍陈独秀现在有两个孙女在安庆。

展览图片说陈独秀1901年曾去日本留学，17岁考中秀才，18岁就写了一部著作《扬子江形势记略》。陈的两个儿子陈延年（1898-1927）陈桥年（1902-1928），一个是中共五大的组织部副部长，一个是五大政治局候补委员，而五大陈独秀自己为中共总书记。陈的两任夫人都是1930年前后去世，也许与两个儿子1927,1928被国民党杀害先他们而去产生的悲伤有关。

陈第三位夫人是上海纺织厂的一女工，直到陈第四次被捕才知道自己嫁给了中国当时一个大名鼎鼎的文人。这个年青女子很质朴，经常探监并与陈同床。狱方委婉对陈表示这对狱友影响不好，弄得陈极为震怒，说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小题大做的。这不难看出民国时期的文化名人是多么被宠和自由奔放。

陈因抗战建统一战线获释，陈愿去延安，但中共中央要他公开认罪，这显然是陈个性不能接受的，所以去了重庆。重庆一个乡绅慕名安排到他到自己家去住，这真是现在难以想象的事。陈最终病逝于重庆。

走出小小展览楼，我来到陵园区。陵园门口前有小山丘，有汉白玉巨大石牌。十分奇异的是这些石牌是一家公司赞助的而不是政府出钱的。走到石牌前，可见整个陵区有千米长的墓道，两侧是色彩浓郁绿的发黑的树木。陵区建筑虽十分简洁但气势似乎不逊色于中山陵。

天色阴沉，一场暴雨将至，半边天空漆黑，与墓地两侧森黑的林木形成特殊气氛，这是大自然向我显示陈独秀曾带来过中国的一场狂风暴雨？还是要向我显示人来到这人世间就应当有这样光荣这样气派的归宿？

匆匆走过墓道看了一眼汉白玉切成二三米高半圆形墓体，来不及在这里徘徊，急速往回走，因为右边黑色天幕上电闪雷鸣，暴雨瞬间将至。

刚坐上公交专用班车，暴雨就昏天黑地的从天上倾倒了下来。

陈独秀是中国近代史上最独特的人，是一个古老的强国成为弱势国家后知识分子对其弱势极为愤怒而想打碎旧体系一切的人。

陈说：“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怕打，不怕杀，只怕人对我哭，尤其好人哭。”“绝对厌弃中庸之道，绝对不说人云亦云豆腐白菜不痛不痒的话，我愿说极为正确的话，也愿意说极错误的话，绝不愿说不对也不错的话。”

胡适对陈评价是：“终生的反对派”，“历百折终不稍挫，及至临大难，则不容不迫，依然自处。”

邓小平说：“陈独秀，李立三，瞿秋白不搞阴谋。”这三个人都是真正的小资产阶级情调太重的文人，领导位置是坐不久的。

专线公交车上仍只有我与开车师傅两人。回市区路上我总在疑问：陈独秀是一个思想家吗？显然不是，他只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一个号召大家拆旧屋子，并希望盖上洋房子的人，然而他并不了解他要建洋房子也许只是一种洋人的乌托邦。他召来建房子的人很快将他赶出他匆匆搭建的地基。真秀才想弄枪棒，这个结局是必然的。

陈独秀或许只是一个旧社会的破坏者，一个打砸分子，抢他抢不来，因为他是一个真文人。他只是历史需要的一个中介？这个打砸分子有功还是有罪？无论如何，陈独秀是一个率真的人，也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一个做并不适合自己天性工作的人。

吴砺

2014.09.11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致远方朋友的信》

解放

上图看看呀。

一河星光

名为访独秀园，实为说独秀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