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掠影（三）

吴砺

  西北掠影

（三）

                                                                                                    （二0一二年七月十一日从乌鲁木齐市前往天山天池）

在新疆第三天的行程是去天山天池。因为我加入的是散客团，今天坐在车中的又是陌生的面孔，导游亦换成叫小麻的女导游。

小麻说：祖国山河美不美，全靠导游一张嘴。对自然风光，此话是有问题的；对人文风景，导游的讲解真的很重要。导游说：乌鲁木齐在古准噶尔蒙古语中意思是“优美的草原”。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听导游在不停地介绍，我一时竟忘了看窗外的景色。公路边出现丘林状白色土质的荒山，荒山上种了一点小树苗，景色与昨天戈壁滩上看到的完全不同，这里荒山的土白色给人特别荒凉怪异之感，仿佛你到了NASA登月时拍摄的月球表面。

导游说，全国有十个天池，但天山天池游客最多，每年不少于五十万人，其他天池多是火山口，而这里的天池是二百万前的堰塞湖，这里的湖水冬天如羊脂玉夏季为蓝天色。这天池是中国神话传说中的瑶池，住着西王母。几千年前她与周穆王还有一段浪漫史。

不知不觉中旅游车已来到了天池公园的门口，游客在这里下车换乘公园内部的游览车。在公园门口的广场上，两侧高不到百米的山峦竟是光秃秃寸草不生的带一点褐色的土山，它们与公园广场水泥路边和广场两侧的绿树形成了极不和谐的反差与对比。那光秃秃的土山仿佛使人进入了电影中神话虚拟的世界，我仍还极不习惯这无生命痕迹的山峦。

这样荒山似乎无法与天池联系起来。似乎中国所有景点的美景都有与公园内的美景不相关的入口处另一种风格的景色为开端。

旅行车走在公园中，导游介绍左边一个荒山为化石山，那个山头上发现了天池角龙的化石。你不由感叹这地球记事以亿年为单位，而我们的生命却只能以年为单位。

两侧不高的荒山靠峡谷一侧山坡上开始有一点沙漠植物，而公路所在的峡谷中全是整片绿色形成的树林和植物，只因为这里有一条小河在流淌。公路一侧出现了油画画面般金黄的向日葵。

这一片山谷为哈萨克人所居住。这两边荒山夹着一片长长的绿洲，光秃秃荒山山顶与山谷这浓郁绿色形成的强烈反差给人十分奇异的感受，它强烈地反衬出有水就有生命，无水则亡地球上最简单朴素的道理。它把生与死如此鲜明地并列，才使人类的心灵受到如此强烈地冲击？

旅行车在一个新建的哈萨克民俗村中停下，游客在这里吃一顿哈萨克式午餐。

我是平生第一次走进牧民毡房和品尝马奶茶。这里的哈萨克青年谈恋爱时有一个著名的程序叫“姑娘追”，男孩与女孩骑在马上走一段路，女孩看到男孩就可用皮鞭轻重决定两人是否要谈恋爱。只是这过程节奏似乎也太快了，非要一见钟情才会有好的结果啊。

吃完午饭，旅客们在试穿哈萨克民族服装，我走到一个露天的舞台前，那里有哈萨克年青姑娘穿着民族服装在跳民族舞蹈，台下围着一小群其他团队的游客。

两个跳舞的女孩并不是特别漂亮，但她们脸面所呈现的表情有一种令人感动的认真、质朴和投入，她们手臂与肩关节随着音乐节奏有节奏地耸立跌落让人感到一种浓郁的异族风情。

我注意到舞台右下方有一个穿深蓝色运动服上装和带白条纹深蓝运动服裤的女孩在工作时不自觉抬起双臂同时肩膀不自觉地随音乐节奏轻轻耸立起伏着，她一定是一个普通工作人员，但也一定天生是一个舞者，她不经意间轻轻摆动着身体就显得那样的美。

当音响换到下一首音乐时，见到这个穿黑色运动服的女孩与另一个比她身材还微高一点穿着鲜艳民族服装的女孩在舞台上跳起了双人舞。台下的观众被台上两个女孩优美的双人舞深深地打动了。这个穿质朴运动服女孩扮作男伴，她长着很端庄，短发，舞姿中强烈散发出飒爽的英气和少女温柔的气息，她的眼神中如春天阳光般温柔地散发地出的光芒如探照灯般照射到了我的心中，而她的舞伴满脸上洋溢着幸福，眼神充满着掩饰不住的爱情边舞边情意绵绵地望着对方。我不得不说我平生第一次被人类的舞蹈深深地感动了，第一次体会到人类舞蹈还能带来如此美妙的意境。

两个女孩一下舞台，就立即有一群男女青年游客冲上去和那个穿运动服的女孩单独合影，那女孩也十分大方和他们合影，显得十分纯真可爱。

我那位此时也来到了台下，她问我那个穿运动服的女孩是男孩还是女孩，我诧异看了她一眼。我那位有些近视，那穿运动服女孩假小子打扮，而且还有那么多女孩要和她合影，她真是有点给弄糊涂了。

导游过来又带着我们游客团去必须签到的购物店。一听完讲解，我就立即走出商店想再看一遍哈萨克姑娘的舞蹈。听到另一个团导游说，下一个经典必看的舞蹈叫“麦士来普”。又是刚才跳双人舞那两个姑娘登台表演刚才的舞蹈，两个姑娘仍是那样地投入，同样富有激情，舞蹈同样的美妙，同样地打动人心，台下同样是被她们优美舞姿感动的游客。

我那位也出来观看她们的舞蹈。她说：“哦，真受不了，我刚才还以为她是男孩子呢，因为她太活跃太有能量了，你看她穿的是那么普通的运动服，连鞋子也只是普通运动鞋，长得也不算漂亮，可她把这里男人和女人全都迷住了，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真是太烧包了（安庆土话，‘烧包’指猪身上一片带气泡像泡沫一样的肥肉）。真让人受不了。这个女孩在这里跳舞真是太埋没她了。”她看着我，问了我一句：“你是看上了这个女孩子吧，是不是考虑留下来？”这是世上最浪漫地提议，决不亚于王洛宾当年看到那十七岁叫卓玛藏族姑娘和在那姑娘轻轻打了他一鞭后写下“在那遥远的地方”动人情歌歌词的故事浪漫。

我不得不承认在新疆和敦煌之行最后几天我脑海中总是无休止地重复着那两个女孩美妙的舞姿和那个穿运动服女孩如春天最明媚阳光般的眼神，以至于我常忘记观看窗外大自然最壮丽的景色。我平生第一次意识到人类的形体语言舞蹈和人类的女性是大自然是最美丽和打动人心景色的一个组成部分之一。

当旅游行车再次进入行程时，可以看到公路右侧河滩上长满了粗壮的胡杨树和河滩中流动着闪闪发光的溪水。进入山区后，公路进入了一小段非常狭窄的山谷，出了这狭窄山谷后，右边山坡上出现几道深深垂直平行的狭缝，有几堵像墙一样的悬崖垂直于公路，让人十分震惊。此后前方出现了过去看到的典型天山照片中的山坡景色，两个平整绿草如茵的陡峭斜坡交界处从上到下俊秀地生长着像军队排列分布深绿接近黑色修长的雪松。壮丽山峦拔地而起，有时你能见到铁矛刀锋般的山脊另一侧冒出一排雪松的倩影，这山峦上雪松令人想起美洲印第安武士头顶两侧剃光只有留下中间窄窄一长条竖立起的头发。这天山山脉仿佛是绿色斜面与成片深绿色雪松构成的单纯绝美的立体拼画，它壮美和秀丽得找不到词来形容它们。

公路带着我们在多个S形状山道快速地到达山峦高处的停车场。儿子说他看到天上飞翔盘旋的苍鹰了。

终于可以俯视梦中的天山山脉了。从停车场向山下看去，前方是一个雄伟的山口，公路以多重S型快速从谷底抵达了山峦停车场的高处。多重山峦像从地面竖起了巨型长矛矛尖般重叠，拔地而起，而长矛矛面上尽是绿色草坪般的斜面，还有那同样尖锐三角形分布绿黑的雪松，雄壮和秀美极了。

通向天池的木栈道边的山坡上都是雪松，可以看出这里的地面特别的干燥。走不远的距离就到了天池。天池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十分的平淡。

站在天池入口一角望去，湖左边有五层山峦的山坡从左向右快速地倾斜向下并相互重叠着，湖右边有四层从左向右快速上升的斜坡山峦，而两边山峦交汇处前方的远山因为雾气看不见。据说没有雾气时那里可看到雪峰。

整个湖面看上去看一件短身的T恤衫。坝体上有星星点点的野花正在盛开。可明显地看出这天池的所谓坝体是湖对面一个山峰垮塌下来形成的，因为其山体相对其它山体表面凹凸不平和有一种不正常的低矮，不像其它山峰尖锐挺拔。

导游带我们先到湖右侧一个在古代道观地基上新建的道观游览。

道观三百级台阶左边一小片空旷的山坡上是自然生长的草坪，上面布满了开着白花的红花草，只是它们比较瘦小，不像田野中的红花草那么茂盛。空气中有野花散发的淡淡清香，几只野蜂在花上采蜜。看着这花这野蜜蜂，我一时竟忘记自己现在正在新疆。

有一片山坡上黑松树和黄绿色草坪坡面交织，形成平面板画一样的图案，那片黑雪松仿佛是黄绿色山坡上的胎迹。

新建的道观院子中没有铺石条的地面上长满了各种野花，有一长串紫色小花的勿忘我，有红紫白三色小花的红花草，有黄色我不知名的小花，还有白色毛茸茸的蒲公英种子的花架，这些野花与绿地形成的格子使寺院子中充满了生命的生气。

天空中传来了几声隆隆的雷声。

回到天池池边乘船绕湖边转一圈。湖水碧蓝碧蓝，水面并不大。船尾螺旋浆激起的水花像冰渣堆一样晶莹，透亮。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船已走完全程了。

下船后见到两个少数民族五六岁小女孩比芭比娃娃还漂亮，内地很少看到小女孩长得如此漂亮动人。

返回停车场，再次环视天山山脉，我终于找到词来形容这天山特有的雪松，它们像长杆收起的绿雨伞将伞柄插进了地面，而且伞布亦快接近地面，修长和挺拔，如天山脚下那些大眼睛苗条的少数民族的美女。

汽车开始返回行程时看见雄鹰在天空中盘旋，又见山路中间一个被称为小天池的蓝色水面。突然发现我的Ipod中一组希腊音乐与上午在哈萨克村听到的音乐特别地相近，不禁十分惊异，似乎从乐曲上看哈萨克民族应当与希腊民族同一文化血脉。

光滑如玉嫩绿色山体平面交接处有绿得发黑的雪松；山上没有巨大孤立的石头；山脊如长矛边缘一样锐利挺拔，这是我对这里的天山山脉的基本印象。

下山路上我一直沉迷在《希腊音乐之旅：希腊香熏》唱片的乐曲之中，脑海中总是不断重复看那个穿深蓝色运动服女孩飒爽的舞姿和她回眸一笑眼神中露出无限春光和青春气息，我几乎第一次完全忘记去看窗外壮丽的景色。我想起了唐玄宗沉迷杨贵妃的美妙舞姿和刘邦晚年沉迷于一个自己心爱女子迷人舞姿和歌声，我忽然深深地理解了他们，年轻女性的美和舞姿之美亦是上苍送给人类最美的风景啊。你看过松鹤之舞吗？那是鸟类中最美的舞姿啊！

下午六点零五分，旅行车开始返回乌鲁木齐。这次我看到了公路另一侧的风景。

一片麦子地呈现惊人整片纯粹黄色的美。

又见大片矮杆的向日葵，只是这些向日葵全是背对着太阳光，而不是我们常说的葵花永远向着太阳，刚好相反，令人不解。大概这里太阳太炽热，连向日葵也受不了。

与早上看到公路另一侧的景色多是荒凉的山坡相反，公路这一侧看到的几乎全是农田，工厂和新栽树苗的林地，只是在快到乌鲁木齐市时才见到一小片荒地，但很快又看到绿洲了。

旅行社将我们带到了乌鲁木齐火车站。初次来到这样多民族地区的火车站多少有些不安全感。经过飞机机场般的严格安检后，我们进入了火车站。离开排队时拥挤的人群使那暂时性地不安很快被忘却了。

晚上将在火车卧铺车厢中度过。我们将先到柳园再乘汽车去敦煌。在卧铺车厢中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黑暗车厢中的我一点睡意都没有。天池公园门口两侧荒凉的山头与公园门口的绿色给人的感觉真是特别的奇异。我再次意识到那荒凉山头表达着阴，代表着死亡；而那绿色代表着生，代表着阳，大自然将这种生死两重世界硬放在我们眼前，所以我才感受到那种强烈地恍惚，一种我仿佛已不在人间中的恍惚。

新疆这两天给我的感觉最强烈的是它的荒凉，若是古代人们在这片土地上怎么生活啊？他们是怎么生活在这艰苦的环境中啊？也许他们有了马，骆驼等运输工具，否则他们几乎不可能在这样孤立绿洲环境气候下以大规模的方式存在啊。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致远方朋友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