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母亲

淡苒 · 发表于 2015-5-10 09:39:10

本帖最后由淡苒于 2015-5-10 21:34 编辑

母亲在世间只度过了四十六个春秋，就离开了我们。二十五年来，我总觉得母亲没有走远，她的音容笑貌，时常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母亲和父亲都在同一个村，从小一起长大，自由恋爱，可谓是青梅竹马。父母亲两家在村里是最困难的家庭，父亲十六岁时，爷爷就去世；母亲十几岁时，外公就去世了，父亲和母亲，从小就过着艰难的日子。母亲嫁到父亲家里时，父亲家连一套新娘穿的红喜袄子都置不起，母亲出嫁时穿的那件红喜袄子，还是向别人借的。

新婚不到一个月，父亲假期到了，回到部队。这时奶奶就主持分家，让母亲住进两间破草屋。每月父亲寄回来的津贴费都被奶奶拿去，母亲不得不用柔弱的肩膀，顶起大梁。每天在生产队挣工分，母亲都要带个篮子和小铁爪子，收工时顺便抓一篮子草根，割一篮子猪草，喂猪养鸡。艰苦的日子，让母亲养成了勤俭的习惯，也历练了母亲坚强的意志。母亲凡事不落人后，凡事力求圆满，村子里长辈们个个夸她是个聪明能干的好媳妇。

那时母亲身体不好，时常找赤脚医生打针吃药。母亲体弱多病，是生养我和弟弟妹妹时落下的病根。听外婆说，我出生那天是大年初一，大雪纷飞，滴水滴冻，两间破草屋，北风呼呼刮坏了一扇门，只好用簸箕遮掩。我快满月时，父亲择一个晴日，将一床稻草抱出来晒，那些没有打干净稻草里的稻子，被母亲潮热的身子焐出了草芽。

父亲从部队转业回来，分配到公社里工作。家里日子逐渐好转，父亲将草房子拆了，原地做了三间土墼瓦房。父亲成天在外忙，家里家外的重活轻活，落到母亲一人身上。那时我渐渐大了，家里事情多，母亲忙不过来，叫我帮忙做事，贪玩的我总是跟母亲顶嘴，惹母亲生气。一次母亲忙到黑还没有回家，我便学着母亲拿刀子切猪草，刀子切到手指，流着血坐在门槛上哭，母亲回家看见了，慌忙在墙壁角，搞点蜘蛛网贴在流血的手指上，用布条裹着。晚上，母亲还破格为我煮了一个鸡蛋。从那以后，母亲就不让我做事。看着母亲忙碌，我就主动帮忙。

村子里有位五保户，无田无地，就由每家每户轮流供养，一家几天。五保户的三间草房子，就在生产队稻场边。五保户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鸭蛋型的大圆脸，苍白如纸，瘪着腮帮，紧抿着嘴，整天瞜着浑眼，天天坐在屋门口，无语的看着从她门前走过的人。孩子们不敢靠近，说是巫婆。外婆和母亲不怕，敢跟她说话，我还经常看见母亲往她家里去，也不知道去干什么。外婆也往她家里去，听外婆说，她是地主家女儿。

记得第一次上老奶奶家门，是轮到我家送派饭。早上，母亲用大瓷碗盛了稀饭，从坛子里夹几块豆腐乳，叫我送去。中午母亲还是叫我送，是青菜搋的菜饭。这种饭是在水烧开时，放点青菜，放点盐和猪油，锅里饭好了，菜也就熟化了，用锅铲子一搅，就成了菜饭。据母亲说，用青菜搋的菜饭，省柴，也省油。一天一顿菜饭，我都吃腻了。

母亲装满一蓝边碗菜饭递给我，叫我顺便把早上的瓷碗带回来。进了她家门，不安地把饭碗放在桌子上，没有看见人在，有些好奇。咚咚咚，突然传来拐棍捣地声，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只见老人一只手戳着拐棍，一只手端着冒着热气的大瓷碗，颤魏魏地放在桌子上，叫我坐到桌边椅子上。我踮起脚，挪到椅子上，看到瓷碗是红糖水，是生病时才能喝的红糖水，馋嘴的我慌乱地看着老人。老人手指着瓷碗说，你是桂年的女儿吧，快喝了。我轻轻地嗯了声。老人自言自语地说，你母亲，心底善良，手巧勤快，从小到大都在给我干活，给我挑水、洗衣、倒马桶，照顾我这个孤老太婆，真是个好人啊。听着老人喃喃絮叨，我才明白，原来母亲经常早晚往她家里跑，是给老人干家务活啊。那一时刻，我懵懂地了解了母亲，她为老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好事。

父亲在乡里工作，职位一级一级升迁，找父亲办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些人找父亲找到家里，母亲总是热情地留人家吃饭，来人带的烟酒，让来人带回。母亲常说不能要人家的东西，就连父亲带回来给我和弟妹吃的东西，也舍不得给我和弟妹吃，说留着做人情。有一回奶奶病了，母亲拿出一瓶罐头梨，叫我送给奶奶。拿在手里，感觉有些不对劲，瓶里一滴水没有，几片梨子黑色，瓶盖却有几个孔洞。母亲嚷着问是谁干的，调皮的弟弟低头不敢言语。弟弟那时只有十二岁，不知什么时候把锥子在瓶盖戳了洞眼，用吸管把瓶里甜水吸干了。母亲骂了几句，也就算了——母亲从来没有打过我和弟妹。

我和弟妹渐渐长大，会干些家务活，这给母亲减轻不少负担，母亲应该轻松地享受点清闲。然而无情的病魔，却在母亲身上潜伏、发酵。母亲年年跟病魔抗争，不是打吊水就是煎中药。看到村里人忙着种田种地，有不少人家里盖起了两层楼的房子，身体稍有好转的母亲有些着急，便又操劳着喂猪养鸡，菜地里菜不够牲畜吃，就到田野里找野菜，从不顾自己病体初愈，需要静养。母亲的心里，只有一个梦想，就是给家里多挣点零花钱，这样就可以把父亲的工资钱余起来，也像人家那样盖几间楼房。

毕业后，父亲把我带到他身边上班。每月发的工资，父亲不敢花，全交给母亲攒着。一九九二年底，家里楼房终于盖起来了，然而病入膏肓的母亲，却没有等到楼房装修，便疼得起不了床了。送到医院检查，才发现是直肠癌晚期。医生说拖晚了，不给动手术，后来在父亲哀求下，才开了刀。手术后不到半个月，就开始化疗。由于母亲本身体质就弱，化疗副作用大，母亲的头发很快脱落，没几天就落完了。父亲给母亲买了一顶毛线帽子，日夜陪在母亲身边。手术不到一个月，母亲开始犯糊，昏睡一阵，清醒一阵，醒来时知道自己的病好不起来了，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奈。我的心里一阵隐隐酸痛，眼泪潸潸流下，仿佛心都要碎了。那几天舅娘带我到处求神拜菩萨，祈求神灵能挽回母亲的生命。

母亲临死前几天，两眼死死盯着病床前的玻璃框，那里有我当兵的弟弟寄回来的相片。父亲问母亲：是想儿子吗?要不要打电报叫他回来？母亲没有吭声。那时弟弟当兵才几个月，母亲一定是怕影响弟弟在部队的发展前程，才至死也不愿叫他回来。

无情的病魔，最终还是夺走了母亲年仅四十六岁的生命。没有了母亲，没有了遮风挡雨的大树，没有了温馨的港湾，仿佛天一下子塌下来。一个又一个泪湿枕巾的夜晚，母亲都走进我的梦里，告诉我要学会坚强。我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活出个人样，让天堂里的母亲欣慰和心安。

二十五载春华秋实，我在思念里一天天泡大，成了家，立了业。如今的我已走向奔五，生活的磨练让我成熟了许多，我想，这里面一定少不了母亲的言传身教。二十五年来，我的心里有无尽的思念，也有无言的祈盼和无奈的酸楚。我是多么希望母亲能活下来，哪怕仅仅多活十年，让母亲能看着我和弟妹幸福地走进婚姻殿堂，生儿育女，那时母亲即使走了，也走得无牵无挂啊。

天堂里，应该没有积劳成疾，没有病魔缠身了吧。亲爱的母亲，愿您在天堂里好好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