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里糊涂

吴砺

稀里糊涂

这个星期六，我如往常一样从埠兴村上白云洞凤池山，在山顶的兰花圃吃完午饭，走一小时前往鼓岭，又在鼓岭上的步行道上走了一圈。现在正值杜鹃花在山顶盛开时期，我第一次在鼓山山脉，山顶小平原上看到如此之多的数米高的水红色为主，紫红色为辅的灌木状盛开的杜鹃花，不胜感动。

星期日我打破一周只登一次山的惯例，想登山顶再看一次难得见到的杜鹃花盛开的美景。早上下着一点小雨，山上笼罩在雾气之中，我照例在山顶的白云庵吃素面。因天冷，我决定在素面店厨房内房吃面。小方桌上还有另三位登山的游客亦在吃面。此前我在接近山顶山路上看到过他们一次。令印象深刻的是他们走得很快，步履轻松，两男一女。一位年纪大一点的有点秃顶，一位男士较瘦，而女士穿着深绿带黑格子的外套，他们在一起用福建方言说话，我一个字也未听得懂。

饭桌上年纪大一点男士对我吃面放的辣椒量之大有点感叹，他对我说福建古田的辣椒最辣。

我问他们吃完从哪里下山。他们说去龙门，于是我对他们说，我没有去过，想和你们一道走一趟。

于是吃完饭，我们四个人一道上路，路上雾气很大。三人带着我沿前往鼓岭方向的马路行走，而我对前去目的地毫无方向感。我们从4公里路标走到7公里路标处后转向右边的一条机耕路向山下走，不一会到了高低起伏山友走的山道，其台阶起伏很大，完全是不规则的自然石阶或在岩石上凿出的台阶。这里是我全然陌生的山区景色。

同行三人步伐太快，我跟得十分吃力。走过一片被废弃的农田，这里很有世外桃源之感。不停穿过一条溪流边树林，我很难相信福州市边还有这样一条奇异的山路，没有汽车没有现代建筑，仿佛走进了深山大谷之中。

我们走到一个小山坡上，大家休息了一会。同行的老大说我们穿越到涌泉寺，说到时我们会手脚并用。对此我完全没有概念。我问老大我们到龙口有多远，他说从这里再走半小时，则可到达龙门，再坐车到下院。

老大带着另两位向山上爬，这里几乎没有路，而且山坡几乎是垂直，或七八十度坡。不时有红丝带系在树枝上做路标，不一会我就气喘吁吁。老大他们停下来等我，休息一会。我心中有点叫苦，我感到刚才我们已快到山脚了，再上涌泉寺，怎么吃得消，毕竟我昨天已爬了一天的山路啊。好在老大他们休息了三四次，我还跟得上。

老大发现一处野草莓状浆果灌木，半人高，几十个两三毫米直径的红色小球聚在一起，长在带刺杆的叶片下，酸甜。我们三名男士走入草丛中摘了十几分钟。这种浆果是我童年在安徽老家摘过的覆盆子，没想到四十年之后又重温了童年的回忆。

到目前为止，这趟行程似乎还带着一点诗意。我们在摘吃野果时看到另一支青年人约七八人队伍也向山上攀登，其中还有三四位高个子的女孩。我丝毫没有意识到前方我会遇到我有生以来最险的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道路。

我们再次起身时，向山上路更陡了，也许有八十度，树稀稀的，只是上方不见天空，有稀稀的树根，我几乎是不断找树根稍斜着身体但几乎身体贴着斜面土层向上爬。

老大他们三人离我有十多米了，他们停下来等我，在一个斜面上我似乎抓不着上面树根，后面不知那支队伍哪位姑娘还将我的腚部托了一下，我才抓住了斜上方的树根。

然而我的左前方出现了一段几乎垂直的花岗岩，几十米深，下方更深处是雾气，一段七八米长，宽有十几厘米草根小路在那光滑深不见底垂直花岗岩石上方，我必须从那岩石上方走过去。

不难想象我心中涌起了多么的巨大恐惧感，我平生从未这样走过山岩，这里若一失足，必死无疑，因为我看不到岩石下方有多深，但我知道鼓山向城一方白云洞右侧岩石通常都有一两百米来高几乎垂直光滑的岩面。

退回去是不可能的，因为刚才上山全是几乎垂直的山坡，而且向下没有支撑绳索同样会滑跌下去。

我第一个意识是极度的畏惧同时告诫自己不要向下看，否则脚会发抖的。好在老大在前上方十多米处等着我。我几乎不知自己是怎样走过这岩石上方的。

然而向上向前的几十米仍是几乎八十多度土坡面，下方仍是深不见底的垂直岩石。我艰难爬到一片坡坎前，我抓住一个尖角岩石，但左手却抓不着左侧一尺前一个小树桩。脚踩在松软土层上，汗水已将我运动衫全面湿透。老大在上方给我打气，这一刻真正感到的是无助，只有恶梦中的情景出现在现实中了。

我将左手插入土层中，再将右手插入土层中，将左手挨过去抓住了半尺高树桩爬过了土坎。

终于稀里糊涂过了小破坎，再向上仍是几乎垂直但有更多小树可以抓住了。另一支队伍不断传来笑声，他们从右侧另一处上攀登，显然那一批青年人亦有老手避开了我们刚走过的一道过于艰险的路段，我们再没有看到他们踪影了。

我对老大说，我这辈子没有走过这么险的路，老大说他们经常走这一段已没有感觉了，关键是不要向下看，他说十八重溪有一段路比这一段路还险三倍以上。他说他听到我昨天已登了一次山，今天又登山，体力应当没有问题，我说这不是体力问题，而是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走过这样的险路。

走在那样松软土层山坡上，抓着只有圆珠笔或水笔粗的疏稀树根，只要脚下一滑，没有什么能阻止你滑下岩石下方······，真是一场恶梦般的经历。

我憎恨这样的冒险，这次我无意中掉进了这样一次毫无意义的以生命为赌注冒险旅程。因为若我这次滑下去最多福州晚报上出现一个短文，只是我像野狗一样稀里糊涂地死去，毫无征兆，竟无精神准备，莫名其妙地永恒地从这个世界提前消失了。

向上再走了不知多久，不再有险路，我们终于走了山脊上，再在山脊上走数百米。我对山脊左侧偶尔出现上百米悬崖仍心有余悸，本能身体向右倾斜。

下山也不知走了多久我们走进了涌泉寺。老大说，若我没有走进过涌泉寺，今天可省四十元门票了。

回到家中一夜是半醒半眠，大脑仍在高度紧张状态放松不下来，我印象只有“九一一”后前往美国的头一天晚上在机场边旅馆中也是同样地紧张。

第二天上网查了一下才知昨天我们是走在鼓山五个景区之一磨溪景区，有二十五里路长，我们昨天向下走了约二十里路。脱离景区再穿越涌泉寺的后山。而磨溪是福州最成熟户外岩壁攀岩场。不同的是攀岩有保护的，而我们穿越的山区全是无任何保护措施的山坡。

一个人可以莫名其妙走进一个生命相关的陷阱，进退不得，可见生命是多么脆弱。而我这次在突然面临的自己从未见到过的陷阱时，生存本能使我极为镇静，专心致志逃走，而对那三个走惯了这样山路的人，他们如猿猴一样轻松攀越，已全无危险的感觉。人神经麻木不易出事，一旦胆怯，意志崩溃，危险立即到达。

只有一点我决定永远不再冒然地与陌生人走不知风险的山路了。对我这样贪生怕死的人，幸运之神不一定会再给我第二次勇气。

吴砺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致远方朋友的信》

2014.0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