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家的小庭院

吴砺

朋友家的小庭院

中午小朱开车带着我们去看他家后院中自建的小花园。

走进小花园，园中略带浅红色的岩石构建的园林结构的养鱼池特别引人注目。中国传统中的园林几乎千篇一律采用浮石制作假山与水池相配。说实话，我总觉这种传统配置中少了一种生气，特别是年代久远的园林中这些浮石部分表面会变成黑色，总给人古董般的幽暗感。小朱在小院子采用的含铁量较高的岩石略带暗红色，它给人耳目一新的视觉效果，并给小园林注入了一种雄浑和富有生命活力的气质。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的这种色泽应用于微型园林之中。

小花园最里层木架上有二十多个小朱买来后再自己改造的微型盆景。首先吸引我注意力的是盆景架边一绿一红的小树，它们的树叶显得特别清亮和秀气，仿佛两株缩微型的枫树。它们叶片有天竹般纤细和周密，其绿色显得特别嫩弱，其红色亦是一种微带紫色的红，它们在阳光下随风微微颤栗，呈现少女般娇美与纤弱。

我微微有些诧异，我没有见过这样的树种。小朱告诉我这是两株日本枫树。我不由再次感到不解，如同我总想不通面貌粗野面部表情单调乏味的日本男人却拥有风情万种娇小的日本女子一样，这样美丽的树种竟来自日本，这个还拥有同样美艳娇巧春天开着粉红色轻云般繁花的樱花树的国家。

小朱给我逐一介绍这些经他改造后的盆景，和下一步修剪改造这些盆景方案。我逐步回过神来，开始体验这小空间中小树木所呈现特有的魅力。我过去从未静下心来研究过盆景，只是从画报中看到一些盆景的照片，偶尔一闪地体会过它的美。

按常识而言，这些盆景中树木不过是一些残枝和病态畸形的树木，它们根本就是不健康和应当最不会产生美感的植物和树木。要是人类象他们一样偏离正常生长，除了父母被迫接受这样现实外，大多数不会愿接受这样的畸形。显然这些畸形的树木身上完全颠覆了人类所谓的常识。中国盆景也许是中国书法和篆刻中的空与实，线条的残缺与流动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它产生的视觉美如同音乐对人类听觉愉悦一样说不出道理，只是它比中国书法篆刻多了一种活生生生命的色泽。这些树木顺从人类的强力产生了一定形状，同时以它们所特有的人类无法控制的天然特性和形状加以充实，它们身上还有一种书法与绘画中永远不曾有的东西，即它们是一群活着的生灵。

我们已到了一个年龄段，我们已少了青少年时代的浮躁（也许青少年时代我很难静下心来对盆景多看它们一眼）。如今我们可以静下心来注目它们，并窥见它们的世界所呈现的美。

说实话，我也许是第一次认真地看着一群盆景并体会到它们所特有的美。当小朱向我介绍几盆盆景下一步怎样剪枝时，他的方案几乎与我心中一闪而过的设想不谋而合。也许我还有一点人类构图产生美感的本能。

盆景也许与我们看到的自然风光不一样，那些大自然中绝色美景会打动我们人类心灵中一种质朴美的愉悦感，而盆景则多少需一种受过训练的眼睛和让人引导才能体会到它们深邃的美感。当我们稍加深入思考盆景的美就不难发现它的独特性，它的躯干大部分从局部区域看上去十分丑陋，它的绿叶局部也不艳丽，但你会常忘记它们丑陋局部而沉醉于它们整体所形成的美感之中。

其实其他的美也有同样的特点：油画你若贴近看局部，它们不过是涂鸦般丑陋不平的油漆和颜料，只有远观时你才体会它的美。

人类的美何尝不是一样？那荧幕上楚楚动人的女演员对日常生活在她们身边的亲人或同事而言，她们中的不少人也是让人无法忍受的女魔头或泼妇，那些所谓伟人多也是如此吧。

小花园外围的绿树已初步形成了一堵绿色的围墙，它将小花园与外部空间隔离。小小花园中，还有小朱从乡下收集来的石头马槽、磨盘，这是现代城市见不到的但并不遥远的过去时代的物品，它们给小小花园带来一些村野古朴的气质。只是庭院外围的竹子还未成林，否则一丛绿竹向庭院倾来，尤其盛夏时节一阵微风中吹过，叶片簌簌声会给小庭院洒下一丝丝清凉的快意。

诗意淡淡地散发在盛满阳光的小庭院中。

万物皆有美，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会体验其中部分的美。我们人类每个个体不幸只能体验到这世界上有限事物的美感。我们不可能体会到人类对所有事物产生的美感，世界的美总是对我们每个人只开放了极少的部分窗口，我们对世界大部分事物的感受是迟钝的。纵情声色的人们会强烈体验到人类肉体带来的愉悦；艺术家可体会产生灵感时人类处在癫狂状态的愉悦和痛苦；登山队员会体验人类走在生死边缘游戏中的愉悦和快感；美食家喜爱各种食品带来味觉的奇异感受；政治家体会到野心和驾驶他人的满足感；钓鱼爱好者会体会到空旷荒野中的寂静的美……

我们不可能体现人类能感受到的所有的美感和快乐。我们只是在电视电影还有文学戏剧和书籍中会在短时间获得他人的生命的另一种体验。

对园林爱好本属中国有成就士大夫阶层，它现在已成快绝迹了失落的文明，只是今天我又见到了它们最后残余地之一。

我对小朱说，若在这小庭院门口栽上两株樱花树，春天时那绯云般花云落在小庭院门两侧，那会更美。

离开时，我完全体会到我的老朋友在花园修剪树枝并专心致志投入其中时，那盆景中一枝新开的绿叶或小花给他带来的物我皆忘和与大自然心神合一的心境了。

吴砺

2011.4.12于浦东机场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致远方朋友的信》

草原野狼

来点照片多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