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行

吴砺

山中行

(一)

萍：

早上火车行进在两山之间阴影之中。左边山峦将阴影投在右边山峦山腰或山顶上，形成明亮相间爽目的半山明亮绿色半山静静暗绿的图像。

深凹的山谷之中常见到小城镇，同时总有高架桥结构高速公路或铁路正在修建。

早上清澄的阳光照在山上植被显得特别明亮，如同阳光照在透彻水晶宫中的森林，无论空气还是山上植被都有一种透明感。一定是不久前这里下过一场透雨，洗透了山上每一片树叶。

吴砺

2011.07.24

（二）

萍：

也许再过二三十年或更长一点时间，我们会重新化为空气，水、尘土，也许我们在空气中那部分也将成为这山中树木中的极少量一部分，哪怕随大气环流来到这里的几个分子。我们只是将成为另一些生命的合成分子在新的循环中，只是我们永远不能再感知了。

吴砺

2011.07.24

(三)

萍；

山势越来越平缓，火车进入丘陵地区了。每次进入福建总是同一时间，同样的早晨见到同一片山恋，几乎总是见到晨光照在山巅之上，还有那深谷之中几弦有细白水沫的溪流。

又见到是闽江源头的小河了。这是世界上最不起眼有点沙石河床有少量河水的小河，但它走上数百公里就会形成滚滚不断涌动的江水，尤其暴雨之后这几百公里地面上的水全部汇集，进入这平时无精打采流出平缓水流的河道。

你可赞美它的神奇，可仔细想，这是必然啊。只要有重力存在，地面上水总会自动找到一条通往更低处的通道。你向高地不平地面倒上几桶水，水一定会自动找到它们通向最低处通道。几百万年，几千万年，数十亿年，水流当然会自动地在地面切出越来越深的通道。

如同一个民族，它向往着生存，如同重力一样，这种生存的本能一定会找出自己生存的河流之道，形成自己的文化、传统和国家。

火车正式进入丘陵地区，前方山丘上有一层薄薄的雾气，有一片河流与水田形成一连串白色的镜面。

早上的阳光不知为什么有一种令人感动的清澈，似乎它接触到的万物都被赋予了水灵灵的生命。

又见外表凌乱少有美感的城市楼群，它们象一堆建筑垃圾丑陋而无序散落在地面上。无论它们外表多么丑陋，它外壳之内蜂窝状建筑却为人类大多数成员提供了有史以来最坚固、安全、整洁、卫生、舒适的居住地。

吴砺

2011.07.24

(四)

萍：

我不知你坐在同样火车之中时，大脑中会想着什么。八成全是充满这样工作安排那样工作安排。我想世上大多数人在同样火车上要么什么不想，要么想到什么其它心事，一定很少有人一直在注视着这窗外常见景色中所呈现的美感。

我们多习惯在风景点去发现大自然的美，因为这些风景点多异于我们常见的景色，同时我们已决定放下内心中一切事务，集中精力去发现和体验大自然的美。不是我们没有能力感知美，只是我们大多时间没有心事去体验它们。

我们高度集中精力忙于世事，只是从另一个层面上返回动物世界。

窗外一片层层叠叠水田真是美极了。它们弱小但茂盛，含有露水的绿叶在朝阳的斜照下形成了白朦朦晶莹饱含水份厚实的绿毯。

动物绝大部分精力专注于生存，他们没有自我生命的意识，只有自我求生的本能，他们也许没有现实世界之外的世界。我们会不自觉本能的遵循这样道路，用无穷的事务充实我们的大脑。

人类能体会到美也许是区别动物最大的特征，但我们常会忘记这一点。

火车又重新回到山区。阳光照在山中，空气依然是那样清澄。

吴砺

2011.07.24

(五)

萍：

如今现代社会已使我们对大自然了解如此之多和深刻。我仍不理解在现代科学如此发达，对人类史资料与知识如此丰富的状态，为什么仍有那么多人还相信有上帝和来世的存在？

这是一种有意识的自我欺骗，七十亿人至少有六十亿人自愿生活在这种自我欺骗的世界中。

可我这样无神论者没有机会接受这样自我欺骗教育只是更让人悲哀，将不得不接受我们将变成无的现实和痛苦。

人类显然需要整体自我欺骗，否定他们走出动物界后产生的自我意识会带来他们不能承受的痛苦。这也许是宗教为什么总是存在，因为人类大部分成员会不断感受生命过程中痛苦和任何人都不能逃避的自我将消亡痛苦的现实。

宗教的确是一种有益人类身心健康的精神鸦片。因为它同人类服鸦片后产生并不存在幻觉世界一样会产生一个精神上的幻觉世界并由此带来娱悦感和安全感。

从早上到现在，我的笔似乎一直没有停顿。

我多么希望自己亦从小被教育信教，相信有一个来世存在，相信世上会有一个我们看不见的上帝存在，他总会帮助我们。但我没有这样信教的运气。

人类每个成员常会希望有人帮忙，若你信教，那上帝永远会在你凡人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永远在你身边帮忙我们。

即使是被欺骗，但若有益于我们的身心健康和使我们产生幸福感，这也是可以接受的。因为我们最终会消失，在消失的过程若有一种药物帮助你减少痛苦为什么你不用呢？

吴砺

2011.07.24

(六)

萍：

对凡人而言，超众的艺术才能也许需要不幸才能被激发。当尘世极端痛苦使他承受不了时，他就会被迫专注自己所擅长的工作，象动物一样忘我的工作，忘记自己的存在，也只有工作才会使他转移注意力，忘却自身正在经历或遭受过的，或将面临的痛苦，这时工作是另一种鸦片，它也许不产生幻觉，但可以使你忘我。

人类的潜力其实是很惊人的。一个普通藏民，一个普通毅力的人，他就能凭着一种信念，一步一俯地在地面上，在地面上用效率最低的运动方式移动上百公里甚至上千公里。若我们没有藏民的信仰和信念，我们能做出如此惊人的最艰辛和单调工作吗？

吴砺

2011.07.24

(七)

萍：

窗外闽江已变成颇具规模的河流了，只是在地面上浅浅的没有那么深遂。

人有多可怜。我用了近三十年时间做的一件事就是为写自己青年时代的几个傻姑娘和自己愚不可及失败地追逐她们的故事？

若从这个角度看，我不过是世上最愚蠢傻瓜之一。

然而文学作品大多数都是写与我同样蠢人的故事。堂吉珂德够愚蠢的吧！我们在嘲笑他们同时，也是在嘲笑我们自己，我们大多数人在很多情况中只是这种形式或那种形式的堂吉珂德。

这也许是为什么写蠢人故事的文学仍有市场。因为我们即使写自己愚蠢的同时也是在写所有人同样愚蠢故事的过去，因为我只是人类一个成员之一，既然我这样愚蠢，肯定别人也不全比我聪明，我的故事一定也会印出其他人的影子。

路边上的一片山谷凹地中有一大片荷塘，山凹中不时有小片水稻田。若是在古代这些山区里的人一定会几乎完全与世隔绝。

想想山里人背一个罗筐在山中走上走下，翻山越岭，他能走多远？

如今地球亦快变成一个小村庄了。现代交通工具使人类从自身体能的限制中几乎完全解放出来了，然而大自然并没有这么轻易地让人类获得这些解放，它首先将这种可解放人类的技术工具用于人类的恶行暴行并残忍地极度发挥和膨胀，用于人类自已的相互残杀和毁灭。人类技术的进步用于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世界大战，还有二十世纪所有内战，国家之间的战争，这个世纪中人类被这些技术发展产生的工具毁灭了多少性命？史无前例。

人类的血流够了，这些技术进步终于使人类受益了。

吴砺

2011.07.24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致远方朋友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