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山

吴砺

三清山

（一）

火车是下午一点三十五分前往玉山的，将于晚上九点左右到玉山。

       天气很热，我们又是散客，旅行社将在玉山火车站接我们。

天空上的云疏密不均，懒洋洋的，江边的山是干燥轻松的。

中午睡了一觉，醒来时轻松多了。昨天晚上多喝了一些酒，上午一直有些不舒服。

同行的有一个女孩子是在校大学四年级的学生，她与我初恋的女孩长得微微有一点象。近三十年过去了，这个女孩仿佛又将我带回到了那个时光，你完全不相信那时光已过去了三十年，真有一种人生如梦的恍惚。

硬卧车厢走道上的座位靠闽江江边山体一侧。偶尔出现山凹，水面那端山峦舒展，阳光之下山体树林上仿佛有一层薄薄的白霜，景色显得陌生而悠远，仿佛它们是来自另一个久远的时光之中的山体。

天上的云象河面解冻后破裂的冰块铺在天空上。内心是麻木的。

傍照太阳只有两丈高时，火车进入了丘陵地带。远处低低的山峦上朦朦地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偶尔已成小河的闽江表面反射出长长刺眼的光带。

晚上九点火车准时到达玉山。旅游公司的小蔡已来车站出口处接我们。这里与省城最大的区别是这里天空没有被路灯照亮，路两边高大的居民楼不少，只是道路上灯光十分暗淡。

在旅馆安顿下来后，我们到旅店旁边的小店吃饭。这里感觉就是四周灯光暗淡，仿佛我们来到了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回到房间，冷冷灯光下的室内仍是幽暗的。我突然感到自己青年时代实在是太暗淡，轻薄，轻薄得象一根细细干枯的草梗，不值一提，而三十岁以后的时光又走的太快，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又过去了二十年。

（二）

早上醒来，天色阴阴的，飘着一点小雨。小县城大街上高楼不少，只是显得很冷清，街道路面总是贴着一些尘土，灰区区的。这是中国城镇所特有的那一种乡村县城的土味。如同乡下孩子穿着城市孩子同样的衣服，可脸上身上又是鼻涕，又是泥巴，总有那种乡下孩子的土气。

不过沿马路所建的总是楼房，即使农田之中也是小洋楼，说明农村农民住房条件已上了一个很大的台阶。玉山县现在被导游称为博士县，因为这里孩子读博士学位的已达四百多人，穷乡中出秀才。

旅行车到了七一水库后，正式开始了向三清山进发的行程。七一水库水路很长，公路沿着水库一侧山边修建。水库接近干枯，露出过去水面以下没有草木的白色山体特别的显目，山上都是杂树，山体显得十分平庸和贫瘠。

同行的女孩再次将我带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初恋那些感受依然那样清晰，仿佛只是昨天刚发生的。

旅行车在山区公路行走了一多个小时，只是偶尔见到一点梯田。山中一点神秘气息都没有，山上几乎都是杂树，没有见到一处高大树木，有的全是人类存在的气息。

快到景区了，前方巨大V字型山口两侧露出紫色裸露的花岗岩山体。山谷中有一个在建的宾馆大楼破坏了山谷中的部分植被，那裸露出的近白色土层十分刺眼与不和谐。

从停车场到走到一小段山坡，这里有一个急转弯，山道较陡。我们来到了天门山荘索道台前的小广场，这里视野十分开阔。

广场右侧几组不规则耸立的山峰形成“凹”字形巨大的花岗体屏风，其最右侧紫色山尖微微有点发白，产生令人惊异的一丝仙境的幻觉。

(三)

乘上缆车，缆车下有深深溪流冲出的白色水渍岩石体沟道，沟道边有石条台阶的人行道。有巨大岩石跌落水沟中，还有人行走在其中。缆车右侧出现一组淡白色的山体，当缆车越过第一个山岗，视野中突然出现一整幅呈暗白色纤纤苗条顶部尖锐花岗石山体，如一群巨大纤细修长顶部呈凹弧形巨人群体雕塑，我从未见过这样山体，感到极为震惊，震惊得有些麻木地看着他们越来越近。虽然看过三清山照片，但那些照片从未向人们呈现你身临其境时所能感受到这真实的立体图象的雄伟，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力量和气势。

回头望去，缆车所过的山谷有不同深浅颜色的三重山峰构成的V字型山口，那似乎只是凡人和人间的山峦。

下了索道，我们的行程是先走西海岸。向上仰视，前方那组尖锐的裂的山崖象人工制作放大了的巨型盆景，因为这样裂解的山体你从未见过，你只认为它们不可能是自然界自己产生的，它们象骨瘦如材的巨人，或是非洲原始部落中那些休长粗糙的木制艺术品，或是艺术家疯癫时恶作剧雕刻而成的作品。

这些山体意味着什么？人们为什么喜爱这样奇异的山石山崖？为什么人类会觉得他们美？只是因为在人类活动的大部分区域见不到类似或同样的山体，物稀为贵？还是因为它们的奇异充分向我们呈现出大自然上亿年时间的印痕？

回首山谷，山谷左边一组山体象凡高画中夜幕下火焰般燃烧升腾扭曲的植物。山谷有些淡淡的雾气，低矮平淡的山路对面是一组象火箭的山体，其后的拇指山如女巫带长指甲手指，尖锐狰狞，以至于你根本不相信那是岩石通过时间塑刻而成的。

路边长长的山崖边，有一根细细石柱竖立着。

有路牌介绍说这里花岗石微地貌密集，形成了花岗岗石柱、山峰、造形石。

今天山上没有下雨，各种山体看得太清楚，以至于少了山石与云雾相互缠绕那种仙境的气氛，如同去动物化石博物馆，看到的是动物化石骨架。这种形象可产生一种场面和见识，但与长有皮毛鲜活的动物会完全不同的感受啊，云雾就是鲜活山峦的皮毛啊。所以要全面体会三清山的美，肯定要雨季再来一次。看云雾之中三清山体一定会感受三清山另一种美啊。

偶尔山崖上有一两棵松树。导游向游客介绍说这是神童负松，那是老道观天，设法将那些山石与山崖与我们日常生活中动物和人的形象建立起来联想。

我不由再次感叹：山上岩石怪嶙，太清晰了，少了那层变化莫测的云雾，景色少了灵秀之气，有一种看美女X光片的感受，这不能不是此次行程之中的遗憾。

山上的树不多，太阳朦朦的，路边有一颗松树呈伞状，只有一层树针构成厚厚草甸状的树顶，让人惊奇。

路边有一花岗石墙面，墙边上紧贴着薄薄一片垂直竖立的巨大花岗岩片。靠着巨大花岗石向上看去，近百来米高的岩体十分伟岸，天空中带孔的云层正缓缓移动，使人感到一丝永恒的气息。

走到栈道最高点，这里有一个供游客休息的平台、前面的栈道变成了平道，眼前又呈现另一组雄伟的山谷。山谷左边是白色多层皱折的花岗石山体，象中国画中常见的山峰那样，这是一个雄伟孤立的山崖。

三清山广告上说西海岸栈道是三清山最雄伟壮丽的景点。栈道建立在百米或数百米垂直岩体的中央，从这里望去有的栈道象网球运动员额头上扎的束发带。走在栈道上，心中会略过一丝不安，尤其两队游客相向错位而行时。你可想象这样栈道对大个人重心高的游客有更大的危险。

栈道边的山崖松树树枝伸向那空旷的山谷，象是有生命的居民在热情地向山谷打着招呼，你会惊叹为什么它们的树干靠山崖一侧为什么光滑，没有一枝树丫，它们所有的树枝都齐刷刷地长在面向山谷的一侧。

空谷中有一独立石柱导游称它为送子观音。左边更远处山体颇似美洲水底嘴巴朝天的怪龟。走在栈道上，前方少许杏红色一簇树叶落在山沟中，很美。前面悬空栈道绕着上百米垂直悬崖总是让人心惊，V型山岩之间出现了另一座孤立的山峰，它如一盒放大了巨型的盆景。走到一个山凹中，道边山体裂出瘦峻的V型裂谷，左边山体如一具指向苍空的宝剑的剑身，而两个山崖之间露出的V型天空有云在缓缓地浮动，呈现出感人的不朽的气息。栈道下方也有一个山体裂成几组修长的V字型，如同有人有巨斧劈裂出的不规则巨型树桩。

“九天锦屏”山体为高六十米长一百米的孤立石墙，它有多根裸石，似乎它是人工制作的假山，给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有路牌介绍这里花岗岩峡谷峰墙的四个演化过程：“方山→峰墙→峰林→残林，四个主要演化阶段峡谷两岸悬崖陡峭，仰为峰，俯视为岭，平视为墙。”

西海岸景区与阳光海岸景区交叠处出现了上百米层叠状台湾松构成的松树林，它们象一幅巨大水面上的绿色波纹，很美。

走到“乾坤台’前，这里视野极为开阔，左侧有两重快速下降的山岭，正前方有朦朦白色山谷横卧大地，似乎那里有一个城镇，右侧则有三重山岭。

栈道边有一柱休长的光滑花岗石悬空而立，它的上端有几棵小松树，很美，但你会感到难以想象为什么在这无水石柱上能生长松树。

前方有“五老朝圣”。不远有那三清山著名标识性如竖起身体眼镜王蛇般的上百米高孤立的独石。转过一段栈道，五老的山体又变为十老，它们如一组站立嘴巴向上挤在一起的企鹅。它们全是垂直裂开的山体紧密挤在一起竖立在大地上。

这阳光海岸成了巨型尖石石柱的博物馆。

那个“东方女神”山石真的颇有古代东方美女的神韵，也是三清山外型最美的一个山体。而“万笏朝天“那些竖立裂开石柱群则象被认劈开捆在一起的长长千米干木材再被人敲击孤单地插在大地上，没有水分，瘦骨零仃，十分难看，或象溶洞中孤立的石笋，或象天然溶洞中不规则长生长的石英柱。

天色有些阴暗，落下了几点雨滴。

游人在不停拍照着。我很少拍照，只是用大脑和笔记录着这大自然的奇景。

死亡意味着什么？只是意味着人类蛋白质的大脑构成的巨大的记录人的一生信息硬盘或胶片被大自然销毁？

山道变得平凡了，一颗小树上残留着十几片黄色的树叶，很美，象一群的黄色蝴蝶停在树枝上。

下山道上有一大一小岩石相互依偎着，有三株小松树十分秀美肩并肩地站在那较低的石柱上。

到“神龙戏松”处，今天游程也快结束了。我走到一个伸向崖边但中断了栈道尽头。前方有一个小型山谷。这里崖壁四面陡峭，只有一个狭小的出口，宛如一个巨大天然的竖井。对面竖立的石壁中间裂隙上有一株小树，淡白色稀稀的树叶在干枯淡紫红色岩石背底上象大自然绘出的极淡国画，而它上方一颗小树则象盛开黄色腊梅树鲜艳耀眼，印在平板般的岩面上，使人这一片刻几乎完全忘却三清山那一系列奇异丑陋的磷磷怪石。

乘缆车回到山下时，天快黑了，旅行车带着我们前往上饶火车站。黑暗夜色中不时有对面疾驶而来的汽车将用移动的灯光照亮我们的车厢。我知道我现在仍能感受，我的眼睛仍能看到这个世界，我还活着。

汽车在黑暗中高速行驶着，窗外有少许的灯光零星的出现在公路边幽幽的河水对面。快到上饶时，天下起了一阵急雨。

吴砺

2012.11.14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致远方朋友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