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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都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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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 8) 鸡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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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滴血(中)
桐城出人,天下出名
渐渐长发及腰的戴名世,在爬满文字的罗生堂下,静听空山鸟语,闲观远水桃花,妙笔轻挥处,翻手云
起时;拂袖古意落,振衣商风悲。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卵用,文学很美满,现实很骨感。孤傲和偏执的代价就是要面对世俗的傲慢与
偏见,所以,戴学霸更新为2.0版之后,依旧穷得清新脱俗、不拘一格。人到中年的他,基本上穷到了“
我交朋友不在乎他们有没有钱,反正都比我有钱”的境界,就连文人用来玩高雅的最低配置----─壶浊
酒,也时常享用不起。
穷大叔戴名世在桐城小住了一段时日后,把老屋的一些破烂玩意顺手处理了,换了点银子,胸怀千字文
,驾舟入金陵。戴名世对金陵这地儿向来是五星好评,曾数次和友人提起过在金陵定家的意愿,甚至某
次酒后笑言想去金陵种树,搞点绿色环保业,然后开始拿笔算,要种什么树,种多少树才能维持一家生
计,算到开心处,咧着嘴开始傻乐,友人也喝高了,笑道:首先,你得有钱买张去金陵的船票...
古时文人都爱金陵,就如同现在文人爱东莞一样。戴名世一看这满眼才子佳人,直男基友,一冲动,义
不容辞地加入了剁手党,兜里还没焐热的银子就交给了售楼处,买了套房子定居下来。
金陵文人一听戴名世来了,纷纷炸了锅,文艺青年拧壶酒就往他家奔,普通青年拿一碟花生米就往他家
跑,逗比青年端个火锅就往他家冲,一屋子人打着坐而论道的旗号开始一本正经地吹牛逼,弄得老戴天
天醉成狗。别看同样是吹牛逼,真牛逼的人吹起牛逼来那不用打草稿子,旁边的人还得拿笔记。那时的
金陵小屋中,经常三五个人围着戴名世,戴名世杯盏交错之间,随口指点文坛江山,一字一句都是醍醐
之语,一言一辞皆是彻悟之道,席间有人放下杯中酒、手中筷,提笔认真札记者,不在少数。
不过顺带提一句:这些当地文人之所以如此“热情”,其实有点“探底”的意思在里面,每当有颇负盛
名的外地才子落户金陵的时候,就有人发起组团试水活动,你要有真本事,大家一哄而散,要是沽名钓
誉之辈,拿文章把你脸都抽肿,也算当地文人找乐子的一个小传统吧。这对戴名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正应了那一句“我还没发力,你就倒下了”。大家一看,我靠,这厮黑不动,走,兄弟们,下一家。于
是,几轮下来,凑热闹的越来越少,即便如此,这种小传统活动还是给戴名世带来了几个真心相交的朋
友,如郭汉瞻、吴佑咸、蔡擎兄弟等,都对戴名世异常敬佩。
本地这些文人还没闹腾完,刘辉祖不知从哪也跑来了,捎手带着老弟刘捷,在外地的方苞说要“常回家
看看”也溜回来了,这几个老乡兼好友重聚在一起,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刘辉祖、刘捷这两兄弟乃是一
门双骄,大智若愚的刘辉祖前文介绍过了,这位仁兄吃吃喝喝之间就弄了个解元回来;刘捷的性格比哥
哥要严谨一些,但文风最有灵气,善举一反三,善写快文,方苞对刘捷的文章尤其喜欢,甚至不在戴名
世之下。这三人年纪都比方苞大十岁以上,正处于文风大成之期,方苞在三十岁不到年纪,能得到这三
个文风大相径庭的旷世奇才时常指点,真是天运之人!
刚从龙眠山水、翰墨老屋走出来的戴名世,一头扎进秦淮风月、六朝粉黛的金陵,这种出世后又入世的
巨大反差感,反而给正在梳理文风的戴名世进一步启发,山水静物为之自然,人情世故亦是自然,物之
自然与情之自然相结合,方能落纸化为自然之文。
然而,在三位大家对比之下,冷眼观看的方苞,却隐隐发现戴名世文章一个不大不小的弱点:那就是行
文不够严谨,易被有心人抓住把柄。看似文风轻灵松散的刘捷,却反而在一点上要胜出许多,这也成为
后来方苞早期多求教于戴名世,后期多师法于刘捷的一大原因。
那么问题又来了,戴名世的文章真的不“严谨”吗?
答:是的
but,他是有意的
这话,从哪说起呢,先举几个例子吧:
戴名世二十八左右的时候,曾与一个程姓僧人相交甚好,僧人因事要离开桐城回老家,两人送别之季,
戴名世有点伤感,便写了一篇文章给他,其中有句话“呜呼!以道之衰,而人情之陷溺也,天下方且在
呻呼边街中,而一二羁穷少年,枯槁老衲,相与痛哭于山石且水涯之间,事固有不可解者”
我们来看看,其实这就是两位友人分别而已,怎么又扯到“以道之衰”、“天下方且在呻呼边街中”?
虽然这两句话都是引出后语,表达两人感情之深又无奈分别,但明显暗讽了一下朝廷,哦,不能算暗讽
,就是借事明黑。
他给舒城许登逢写的文章也差不多,开篇便是“呜呼,当大道沦丧....”,许土豪只是想附庸风雅一下
,戴名世这随手一黑,差点让他躺枪。
再看,三十一左右的时候,有一次,戴名世喝高了点,趁着脑热,给门人余湛写了封信:“今以弘光之
帝南京,隆武之帝闽粤....岂遽不如昭烈之在蜀、帝昺之在崖州?”
我靠,大清朝廷连发型的问题都能干死一票人,大哥,前朝皇帝的名号是禁忌中的禁忌,您不知道啊?
这趁着酒劲,体力洪荒之力不受控制,您就故意对着来呗。
注意了,这三篇可都是私人性质的信件文章,十几年后进行刻印的时候,戴名世是经行过审核的,如果
戴名世不想这几篇文章流出来,世人是看不到的,而最终这三篇文章也成了南山案几大罪证。
可以看出,戴名世文章中所谓的“不严谨”、所谓的“把柄”就是故意为之,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大清什么玩意,我就是要黑它——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偏执,一种来自血液的偏执。
最最悲哀的是,因为这种偏执,戴名世终其一生,也只做到了“物之自然”和“情之自然”,而永远无
缘于“心之自然”。
一位叫贺珏的现代作者曾在论文里这样评价:“正如黄宗羲所言,学归有光的有两种学法,一种是得其
‘春光’,一种是得其‘陈根枯干’。戴南山是前者 ,而方苞则属于后者 ”,楼主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因为戴名世虽然提出了“自然之文”的思想,并且倾听到了她的呼吸,嗅到了她的芬芳,却因为心中
的偏执,那双造化之手永远停在了她的面纱之前。
关于这一点,戴名世心中恐怕是清楚的。繁星万点,月明秦淮,他看着身后青衣含笑的方灵皋,心中的
轻叹化为了欣慰,天命如此,有些事,即使我做不到,那又如何?两道身影在夜色中踏破了清风,惊起
了点点荧火之光,给后行之人带来了不同于繁星皓月的另一抹光亮。
那些年,天下谁人不识君!
人行中路月生海,鹤语上方星满天
在金陵住了一年之久的戴名世,名气也愈加鼎盛,他的文论思想在小圈子里慢慢扩撒开来后,点赞的人
群数已多到骇人的地步。有道是“得屌丝者得天下”,又穷又有才的戴名世立马成了屌丝书生们心目中
的王者,迎得了众多粉丝的热捧。这粉丝经济就是好,连一向羞羞答答的戴名世,也架不住一天几份邀
请函的眉目传情,加上次年八月有一场顺天乡试,干脆,早点去京城,顺便接见下各路粉丝,拜会下四
方师友。
于是,1695年的6月,戴名世决定第四次北上入京,金陵的好友吴佑咸、徐文虎等人得知后都来到江宁码
头挥泪送别。此行一共二十多天,沿途之上,戴名世遇到了不少好玩的事情:
其中在浦口的时候结识了一位郑姓道士,和戴名世大谈炼丹神术、玄黄之道。戴名世这人也挺有意思的
,信鬼神不信道法,喜和僧人交往却鄙夷佛法教义。牛鼻子老道说的天花乱坠,在戴名世眼里这种鬼话
和“八百里开外一枪干掉了鬼子的机枪手!”基本属于一个档次,当下笑而不语,静静地看他装逼;
到东平的时候,戴名世又遇见了几个奇葩,客栈里两个酒鬼喝着喝着突然就PK了起来,从屋里打到屋外
,一身都是泥浆,这本是寻常之事,不想画风迅速一转,前方高能了:两个酒鬼的老婆也赶了过来,先
是给各自的老公一个“士气鼓舞”技能,脱口就是XXOO你老母,对对方进行精神暴击,瞬间演变成了两
个武士在阵前肉搏,两个术士在后方加血加持的局面,那画面实在太美,不敢想...
七月初旬,戴名世一路风尘赶到京城,住进了张英府邸,不顾疲惫和酷暑,洋洋洒洒写下了旅游微博---
《乙亥北行日记》,详细记录了这二十多天来的喜闻乐见。
在交通非常不便利的古代,游记体文章可是异常受欢迎的。自鲍照的《登大雷岸与妹书》被奉为传世经
典后,游记也被主流所认可,而区别与玩物丧志的奇技淫巧,历来很少被禁,更是除小说外最被才子佳
人津津乐道的题材。因而,历代桐城派文人善于写山水游记的特点,成为了被底层书生学子广泛饱览和
传播的一大利器。
那时的京城中,皖籍文人的数量非常之多,其中安庆地区又占了很大比重,这些人组成了一个小文学团
体,整日切磋诗文章法。戴名世来了以后,小圈子更加热闹非凡。可能因为次年顺天乡试的原因,一时
间“时文”成了大家议论最多的对象。
在明清两代,时文都是八股文,但区别又非常大,明朝的时文更注重格式,清朝的时文更注重思想。 什
么叫注重思想?我们80后都还记得被考试作文所支配的恐惧吧,不仅仅在于那扯淡的800字,更在于最后
总结思想时一句牵强附会的“啊,我们的未来会更美好”“啊,为XXXX四化献出自己的青春”,能把人
恶心吐,如果没有最后这一句,你的作文很难拿高分,这就是“注重思想”的典范。还有近年流行的“
老干体”和“熊主席体”也是差不多的搞笑玩意。
你想想,这种恶心自己娱乐领导的文章戴名世愿意写吗?搁以前,戴名世得疯了,不过自从他的文论思
想渐渐成熟以后,戴名世倒有心想挑战一下人类胃口极限,他另辟蹊径地将古文的风格融入了时文的写
法,使得时文即古意凌冽,又不违和生硬,这真的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大才。
戴名世也是一时兴起小试乾坤,用美图秀秀给时文加了个“复古特效”,周围文人都惊呆了,读了这么
多年书,原来时文还可以这样写?其中一个叫汪武曹的最为兴奋,拉着戴名世的手说:“日天兄,哦不
,田有兄,咋借一步说话”转身就找了一地,把戴名世“关”了起来,直到戴名世交出百把篇时文范稿
才笑呵呵把他放出来。
这一下,找戴名世的人越来越多,戴名世略感得意之余也有点担忧,他毕竟是寄居在张英府邸,人多口
杂,比较敏感,为了不给张家招来麻烦。1696年春,戴名世住到了赵吉士家里。
赵吉士是安徽休宁人,现年六十八岁,曾官居五品,几个儿子都在朝中为官,也是满门富贵。赵吉士本
人饱读诗书,更是程朱理学的大家。老头性格温和,喜和文人交往,对后辈很照顾,因此当时赵吉士的
寄园中住了不少非亲非故的文人才子。众人当中,老赵最为赏识的当属戴名世和无锡的王宛先,曾有一
次在诗中写道“王戴何风流,四汪俱警敏”,王戴指的就是他两人。
有这么个亦父亦友的长者照应着,戴名世在寄园中过得那是相当快活。这一年又是顺天乡试之年,方苞
、宫鸿历、顾嗣立、刘北固、刘大山等这些老朋友好基友都一个个赶到了京城,一群天之骄子们围着戴
名世,让他指点时文。朋友当中顾嗣立是个土豪,外号房叔,一群人在寄园待腻了,就跑到顾嗣立家中
继续混,吃着火锅,唱着歌,偶尔整几句酸诗,管你写的好不好,众人都鼓掌大笑。
除了这些同辈中人,比戴名世大上十几岁的文坛老前辈、官至尚书的韩慕庐也偶尔过来凑个兴,韩公对
戴名世的感情和张文毅对归有光的感情如出一辙:韩慕庐和张文毅都是名满天下的前辈大家,都是举足
轻重的一方重臣,都对一个才华横溢、却偏偏不得志的后学之辈欣赏到极点。早在多年之前,韩慕庐看
过戴名世的《孑遗录》后,就对这个未曾会面的桐城才子倍加赞赏,以至相识后折辈相交。老韩对戴名
世的评价之语高到令人发指,什么肉麻的话都能说出来,什么“冰雪为心,疏梅为骨...真神仙才也”、
什么“绵邈清遐,风骨最高;扫尽尘腐,独辟清新...”更过分的来了——“余子不足道也”,这句话炸
天了,大家都知道,夸人的时候一般最多给9分,留1分怕对方骄傲,韩大人,不带这么脑残粉的。
前辈罩着,友人捧着,吃喝不愁,穷得洒脱,这恐怕是戴名世一辈子最快活的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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