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王尔德传，顺流1854---1895》（下）

吴砺

                《奥斯卡·王尔德传，顺流1854---1895》（下）

“一个见多识广的人的头脑是可怕的。它就像一家小古玩店，到处都是怪物和灰尘，每件东西的价格都超过了其本身的价值。p123

什么都比不上青春，中年人就像是生活的抵押品，老年人就像住在旧物储藏室中。但是年轻人是生活的主人。年轻人的前方。一座王国在等待他。每个人生来都是一个国王，大多数人都死在流放之中，就像大多数国王那样。为了重获青春……我什么都肯付出——除了锻炼身体，早起，或成为社会的栋梁之才。p145

这首诗歌的开篇处繁华如锦，但是从植物学的角度来看，却有点不可信：

这英国的泰晤士河远比罗马更神圣，

    那些蓝铃花就像一股骤然的海水

在林地间穿流，无边无际的

    绣线菊和白色银莲花

点缀着它们的蓝色波浪……

绣线菊在六月开花，银莲菊在四月开花，而蓝铃花跟风铃草是不一样的，它不会大片大片地盛开。P191

同样怀着这种情绪，王尔德撰写了他最雄心勃勃的诗歌《查密迪斯》，他认为这是他最好的诗歌。佩特关于温克尔曼的文章宣称“希腊宗教也有印满吻痕的雕像”，还说温克尔曼对“处理异教的大理石雕像……全无羞耻之心”。在王尔德的脑海中，这些话跟他从卢西恩那里看到的一个故事交织在了一起，那个故事提到一个拥抱阿芙罗狄蒂雕像的年轻人。他决定把女神的名字改成雅典娜，因为，作为处女，她会尤其感觉自己遭受了冒犯，并因此怀恨在心。查密迪斯是够色情的：

他走得更近，触摸了她的喉咙，用双手去亵渎

     解开她的胸衣和橘黄色的长袍，

     敞开光滑象牙色的胸脯，

直到外袍从腰间落下

     雅典娜不会向任何爱人展示的

隐秘部位也呈现在了眼前，

那高贵的胁腹，逐渐圆壮的大腿，微凸的雪山丛。

    然后，他满怀饥渴的喜悦，用双唇

去吃她的双唇，用双臂猛然搂住

那高耸的脖颈，全然不想去控制自己的激情意志。

我从未料想情人会进行这样的幽会，

     整整一夜，他都在低诉那些甜蜜的话语，

不受打扰地，看着她那美好的、未受过冒犯的四肢，

     亲吻她那苍白的、银色的身体，

用手指抚弄那光滑的脖颈，把自己滚烫、跃动的

心脏紧贴在她寒冷如冰的胸脯上。P196

面对敌意，王尔德从朋友那里获得了一些支持。罗德认为这部书“文笔十分出色”。王尔德请奥斯卡‧勃朗宁为它写评论，勃朗宁遵从了，他在《学园》上发表了一篇评论，为此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勃朗宁的文章有一个令人愉快的结尾，他说，“英格兰又多了一位新诗人”，不过，在得出这个结论之际，他还提出了对以下事物的反对意见：“一种共鸣情感的无规则悸动，它永不感到疲乏。罗马天主教仪式、严峻的清教徒精神、炎热的希腊海岛、凉爽的英国小径和溪流、异教信仰、基督教信仰、专制和共和主义、华兹华斯、弥尔顿和斯温伯恩先生，他轮流对这一切事物热情地表示崇拜。”对于王尔德来说，这本书的创新意义正在于此，正在于他对各种对立事物的包容态度。P201

我过去的整个人生只不过是一个学生的梦想。今天，我的人生开始了。P210

王尔德打算传播的美并不是禁运品。在根据规定通过海关时，据说，当海关人员问他“有什么东西要申报”时，他回答道，“除了天才之外，我别无他物需要申报。”或者说有人认为他说过这句话（同时代人没有留下这种记录）。他很可能说过这句话，因为在港口待了一天之后，他已经意识到警句脱口而出的重要性。英国的媒体再次被迫注意到他。P160

两位知名人物见面时是怎么打招呼的？这很快成了讽刺文学猜测的主题。1882 年 11月，海伦‧格雷‧科恩在《世纪》杂志上发表的一篇滑稽作品是很切题的：

巴门诺克人：

              这会是谁？

这个衣着怪异的年轻人，他头发松散，姿态倦怠，

                朝向我翩然掠过，

他睁开那充满感情的圆眼珠

                  瞅着我这房间的天花板？

那喀索斯：

噢，号角，从这黄铜的喉咙，

    吹出穿越大海的奇异声音，

彼岸的英国，就像要用一条护城渠

    围困住一头强壮的海狮，它孤独地坐在那里！

P233

这就像一位十八世纪的城市诗人在赞美一个朴素的牧羊人。王尔德跟爱伦‧坡一样，关心“衣服的质地和裁剪”，在他看来，惠特曼的诗歌只有主题，没有形式。王尔德后来评论惠特曼说，“如果他不是一个诗人的话，他会形成一种强烈的特色，也许既不是散文，也不是诗歌，而是他自己的某种崇高、原初、独特的东西。”在惠特曼看来，王尔德的最大优点是年轻，“如此坦率、直言不讳，充满男子气概”。在惠特曼面前，王尔德拋弃了自己的那种做作：“我看到了幕后的真实情形。”惠特曼说。P236

当王尔德为这本书写评论的时候，他意识到这个句子讲的是他，他指出，惠特曼诗歌的价值在于“它的预见能力，而不在于它的语言表现……就其人而言，他是一种新文体的先驱。在人类的史诗和精神发展史中，他是一个要素。即便诗歌忽略了他，哲学也会留意到他”。那种热烈的情绪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降温了。当惠特曼对自己的信徒谈及王尔德的友谊时，他的心思是稍微有点矛盾的，“他从未燃起过火焰，但始终是一道稳定的光线。”p238

清教徒、道学先生或传教士，成为这三者之一是件恶劣的事。同时具备这三者的身份，这就让我想起了法国大革命最过分的阶段。p249

就这一点，王尔德后来评论说，“年轻人最终还是默默地顺从了。我能够理解他们，因为我自己觉得，当我还是牛津的一年级新生时，我也很可能会做出同样的事情。不过，当他们把自己的脑袋搁在狮子嘴里时，我觉得他们就该被咬上-口。”这是他的巡回演讲中最辉煌的时刻之一，2月2日，像《波士顿晚间抄报》这样的权威也确认了他的胜利。P253

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旅行。即便美国没有拜倒在这位征服者的脚下，至少有一半的美国和加拿大倾听了他的讲座，另外一半也不得不注意到这件事。P263

在新奥尔良，他谈到自己的叔叔 J.K．埃尔吉博士，这位博士曾在当地的拉皮德县投身南部邦联的政治活动。流向奥尔巴尼的哈德逊河赢得了他的赞扬。尼亚加拉瀑布遭到了较为尖刻的评论：“尼亚加拉有幸免受我的批评，”他承认，“不过，我不得不说，对于很多在这里度蜜月的美国人来说，它将是他们已婚生涯中的第一桩扫兴事。”他尤其不满它那种单调的轮廓，“无边无际的水以错误的方式落下。”[34]然而，当他从瀑布下穿行时，他开始产生敬意：“我觉得，站在桌岩边，我从未这么强烈地意识到，仅仅是自然的物质形式也能显得如此壮观和美丽。令人赞叹的是，瀑布的正下方是平静的，河底的激流在很远的地方出现。”他在瀑布中发现了那种不怀激情的冥思，他有时认为这是艺术的特征之一。“还有一件事让我十分感兴趣，”他说，“就落下的水帘之形状而言，那是一种奇特的重复，相同的形式，而且图案几乎也是相同的。它给我一种感觉，哪怕是我们眼中之自然的最奔放的自由形式，其实也完全受制于统治法则。”当尼亚加拉的前景旅馆请他在私人签名册上留言时，他开始发表豪言壮语：“当民主的巨浪撞击在国王安然躺卧的岸堤上，也会发出这些水浪发出的怒吼。在《薇拉》中，他曾经以嘲讽的口吻评论过这种观点，戏中的沙皇继承人说，“在遥远的地方，我听到民主的巨浪撞击在那些受诅咒的堤岸上”，保罗亲王却回答，“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和我都得学会游泳”。P269

当然，王尔德拜访了惠斯勒，为此还穿上了红色套装，他受到了惠斯勒的欢迎，不过惠斯勒的话中有刺，王尔德忍不住又说，“吉米，你真是个魔鬼。”他热情称赞了惠斯勒在威尼斯制作的第二套蚀刻画一一“这样的水面风景是上帝都没有见过的。”p292

你不能用刀子逼迫别人喜欢你。要想让忘恩负义的人良心发现，就跟想叫醒死人一样徒劳无益。P367

王尔德的伟大跟叶芝的伟大具有不一样的形式。他的悖论翩翩起舞，他的才智闪烁发光。他的语言中充满了自嘲、趣味和放纵。各地作家的唯美主义观点都汇聚在这里，当他们寻求表达的时候，他们都将引用《谎言的衰落》。艺术不会受政治、经济或宗教的抑制。人们再也无法质疑它的自豪和力量，说它是琐碎的或无益的。衰退也就是重生。通过自己的狡黠和雄辩，亞尔德让艺术又一次获得了浪漫派诗人曾宣示过的力量，它再次获得了为世界确立法规的能力。P412

从1892 年末开始，王尔德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出现了明显的分裂，一边是隐秘的、非法的生活，另一边是公开的、可申报的生活。怀着一种故意的自暴自弃的心态，他越是跟那些粗野但甘愿奉献肉体的男孩交往，他在公开场合就越发显得无私和沉着，（道格拉斯在他的这两重生活中都有一席之地。）如果说王尔德在想方设法给自己找麻烦，那他简直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方式了。英国社会对同性恋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其限度就是你不要被人抓住。当他把自己的那些临时交往和那些更理想化的交往（跟罗斯、格雷，还有后来的道格拉斯）搅和在一起之后，他被抓住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王尔德相信自己是幸运的；他甚至让人在自己泰特街卧室的天花板上绘制了一颗星星。然而，他总是做一些岌岌可危的事情。P527

所有的敌人，除了一个之外。怀着深藏的绝望和恐慌，王尔德为下一幕做好了准备，在这一幕中，邪恶将会伪装出父爱和社会秩序的样子，善良勉强去应对作为罪犯的羞辱形象。王尔德一向认为，真正的“禽兽”不是那些表达自己欲望的人，而是那些试图压制他人欲望的人。他曾经剖析过这个社会的伪善，如今，伪善开始转而反对他。维多利亚精神已经做好了扑袭的准备。P579

                                   吴砺

                                                                                            2016．6．22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致远方朋友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