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是朝圣之旅

晓荷

一
每到节日将至，就想着回家。
先想着穿什么衣服，不能太素净不能太招摇，自己觉得好看父母觉得有肉，这样双方都满意。若是穿一身显瘦的，就是吃饭吃到一半，妈妈还会憋出一句：你这丫头怎么又瘦了......平时要是有人说我瘦了，我会打心眼里高兴。妈妈说的瘦，都是假的，每次回家都说我瘦，每次回家都说我瘦，其实这些年，我的体重一直在增加！
出门顺河而上，过落水桥往东，遇见第一个路口往西折，看见一个紫红色釉面砖砌成的大门头，不要顾虑，这不是小区，是一条通向彩虹桥的美丽小路。这一带人家的房子都是自建的，靠河边的人家院子里就是清汪汪的小河，进门，左边是房子，右边是菜园花坛，穿过院落，顺台阶往下，就是清凌凌的河水，拖把挂在河边的柳树上，奶奶在树下洗衣服，爷爷坐在台阶上喝茶看报纸，河水哗啦啦的流，哗啦啦地流........
再往前，有一座白色小洋楼，春天的时候紫藤花顺着罗马柱爬上二楼的阳台，月季开得整个院落都是五颜六色的，蜜蜂嗡嗡叫，蝴蝶翩翩飞，小鸟叽叽喳喳地在藤蔓上跳啊蹦啊，仿佛这是它们的家。上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是端午节，端午葵顺着墙根开得整面墙都是红色的。今天扭头看，一个小姑娘正拿了手机在自拍，她身后是开满粉红花的紫薇，她的短短卷发的妈妈正低头看女儿的手机，女孩子是放假在家？是大学生？是高中生？是在外地工作才回来的？不知道年纪，也无需知道。住在花丛中的女人，十八岁和八十岁，都美。
再走十来米，是一棵大槐树，很高很高，堪比七仙女中的老槐树。我上次经过这里，槐花撒了一地，那个香啊，路过一次，香一辈子。
过了大槐树，就是菜园，豇豆已经爬上了架子的顶端，又像面条一样垂下来。小白菜碧绿鲜嫩，萝卜菜刚刚生了一对小叶瓣，下一次经过这里，该吃萝卜了，水果萝卜还是心里美萝卜？
下一次经过这里，就是过年了。
只有过年过节，我才能悠悠闲闲地逛啦逛，一路逛回家。

二
爬上公路，往投子寺方向走几步，是202路公交站。
站牌后一辆旧的女式黑色自行车，一黑衣黑裤的中年男子拿着手包低头看手机。自行车是这男子的吗？
看时间，八点四十。看看彩虹桥方向，没有公交车的影子。看看投子寺方向，云层很厚。看看境主庙水库方向，远山如眉。看看对面的村庄，春天里独树一帜的苦楝树已经淹没在杂树中了。
春天里苦楝树如伞如盖，新叶嫩得像新娘一样，体态轻盈，不胜娇羞。
八点五十左右，来了一对母女。女孩子各种自拍，母子互拍，母亲自拍，拍累了，看公交车来的方向，一次两次，还是没来。三次四次，还是没来。女孩子晃悠着黑色的铆钉背包，抬脚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国庆节我要学开车......她的破洞牛仔背带裤很好看，球鞋白白的，鞋带是浅蓝的。
我用雨伞擦了站牌下的不锈钢凳子，坐了下来。一开始腰肢笔挺，觉得坐要有坐像。坐久了不舒服，又弯腰驼背怎么舒服怎么坐.......如此三番五次，再看看手机，已经九点十四分。
我国庆节一定要学驾驶........女孩说。
来了来了，真的是公交车。黑衣黄裙的妈妈叫。
捏了一张五元的纸币涌到前门上车。“钱放进去到后门上！”司机大声叫。从黄裙子妈妈手里接过一元硬币算是找零，又奔到后门，一脚踏上，才发现里面挨挨挤挤的根本没有位置了，连手抓的地方也找不到，还好我个子高，还好我穿了高跟鞋，要是像黄裙子妈妈那样不到一米六的个头，她怎么能抓到头顶的杆子呢？
一手捂着包，一手抓住头顶的杆子，想换个手又怕站不稳，一会功夫手就酸了。脚下一对夫妻抱着孩子坐在地上，孩子一会闭眼一会睁眼，和父亲各种嬉笑逗趣。一同上车的母女一会被人挤散，挤散了又极力往一起站。母亲终于站到一个座位旁边，招呼女儿过去：过来过来，到这里来站着稳当些！
我国庆节一定要学车！女孩子说得有点斩钉截铁。
经过三四个公交站车都没停，站台上的人纷纷往路上跑，又扫兴地站回原地。到吕亭了，到卅铺了，终于，可以坐下来了。
坐下来，时间就快多了，看看外面的田野，稻田金黄，黄豆金黄，美人蕉只有一丁点的红。
前面的女孩子回过头和身边的女孩子聊天，白白净净的小脸，安安静静的眼神，长头发，粉色书包，声音小小的涩涩的：你在卅铺中转站下？嗯嗯，你呢？我到大关下。

三
雾蒙蒙的小雨，仰起脸才能感觉到湿意。撑开伞，仔细听才能听见雨的声音。看看路边的三轮车，犹豫了一秒，就直接走过去了。五里小路，半个小时就够了。这样的天气，走走才舒服。
进旵冲路口，过双门口桥。桥下洗衣服的洗菜的女子六七人，身边的面盆里有鸡有鱼，有女人正拿了剪刀在收拾鸡肠子.......中秋节，鱼是必不可少的。板栗烧仔鸡也是必不可少的。
稻田，稻田，柳树林，樟树林、远山........喇叭花、洗澡花、太阳花、凤仙花、月季花、大丽花、百日草........空心菜、苦麻、萝卜菜，月亮菜，苋菜结籽了，黄瓜架子已经拆了，瓠子藏在树叶里......
月亮菜怎么这么多？！红叶子的月亮菜结的果实是紫红色的，一串串花一串串果实，上面是花下面是果实，草堆多大月亮菜多大，墙头多高月亮菜多高，乖乖！这些花这些果实，每天吃也吃不完！一天三顿吃也吃不完！青色叶子的月亮菜结出的果实是青色的，花粉白色，气势上比不过红叶子月亮菜，看起来秀气很多。红月亮菜和青月亮菜，是青蛇和白蛇，各有其美！是红玫瑰和白玫瑰，一同盛开。
束庄村口的梧桐树已经很大很大了，仰起头，转着脖子，怎么都看不到树顶。树下的小店消失了很多年，开小店的老人早就去世了。
远远地听见屋里孩子笑闹的声音，已经到黄洼了。老太太和儿女打电话的声音，厨房里炸圆子的香味。大门口坐着穿白衬衫的老人，脚边一杯茶，笑眯眯地看着大路，看见我了，还在笑，我们彼此嘴角都拉高了些。
小麦圆子菜籽油的香味更浓烈了。
肚子咕咚了一下，坏了，早餐在我笑的时候消耗尽了。
路上来来回回的是电瓶车摩托车汽车。我是唯一的步行人。
河流拐了个弯，再拐个弯，就能看见门口的小桥了，过了桥，看见对联旧了的木门，看见老桃树，看见菜园，看见爸爸，看见妈妈，看见侄女，看见侄子.......我就到家了
年轻的面孔是陌生的。
我离家已经二十多年了。
儿童相见不相识，借问我从何处来？
。
四
父亲还是坐在门口。和束庄遇见的那个老人一样的白衬衫一样的脚边一杯茶一样的坐在门的左边一样的眼睛盯着路一样的笑眯眯。
跨过桥，父亲叫：你妈妈，大丫头回来了。
父亲叫母亲一直叫：你妈妈。母亲叫父亲：你爸爸。吵架的时候直呼其名，名字前面还加一个子：小！
父亲母亲已经很多年很多年不吵架。
父亲给我泡茶，我当仁不让地坐在父亲的躺椅上，我也盯着大路，也把茶杯搁在脚边，我也要笑眯眯地。
母亲拿来花生：昨晚你爸爸炒的。
父亲端来圆子：你妈妈早上炸的。
父亲端来板栗：我和你你妈妈前几天在乌龟岭摘的，昨天剥了炒了。
起来巡视厨房，院子里左一堆南瓜右一堆南瓜。
啊嗟，怎么这么多南瓜？
“今年南瓜肯结！一棵都结五六个！”跟着父亲往外走，树上吊着的是南瓜，长的圆的瘪的。墙垛上堆着的是南瓜，青的黄的麻的。厕所屋顶上黄黄的，数一数，六个！再一看，还有两个青的没数到。
走到屋后，芝麻节节高，节节都要开口了。
山芋叶子发黄了，都黄了就要挖山芋下地窖了。黄豆饱米了，等叶子落尽，就有新豆腐吃。一块地都是一串串金黄的花：爸爸，是决明子？
不是，是红豆！
爸爸，这块空地种什么？
暂时不种，过段时间种油菜。刚才吃的花生就是这地里的！
爸爸，这棵荷花开了没？
野藕，不开花。
爸爸，你这萝卜菜用土粪做宕了吧，怎么长得这么好？
嗯，用火粪做宕大粪滴根然后点了萝卜籽盖了火粪。
爸爸，这是四季葱还是火葱？
小的是四季葱大的是火葱。小的香大的吃葱头。
五
带了南瓜回家。带了青菜回家，带了妈妈做的切面回家，带了花生回家......
泡茶，喝得额头冒汗，才觉中午的油水淡了些。
父亲脸色不是太好，说话精神都不错。
母亲脸色如何？
怎么没看看母亲。我怎么忘记看母亲了。
南瓜南瓜，各种形状的南瓜。青的黄的南瓜。
想起小时听见的一个故事，说一个人，特别不孝顺，有一次去庙里请菩萨，菩萨说，你遇见一个倒踏鞋子的人，那个人就是你的护身菩萨。他走啊走啊，一路上遇见无数人，就是没有看见倒踏着鞋的人。很多日子以后，他累了泄气了不打算找菩萨了，在一个很冷很冷的深夜，他突然想起回家，他砰砰砰敲门：妈.......我回来了........吱呀一声，门开了，老母亲穿着衬衣抖抖瑟瑟笑脸盈盈.....妈妈，你怎么不披件外套，妈妈，你怎么鞋都穿反了........妈妈......
妈妈，原来你就是儿的护身菩萨。
我走啊走啊，走啊走啊，一寸莲花一寸荆棘，一寸欢喜一寸忧伤，一寸一寸，走到今天才知归家是朝圣之旅。

南风醉

这么 长的文章，我居然一口气读完了，而且还是在手机上，看得我眼花头晕。不尽兴，起床打开电脑，带着兴奋的心情，喜悦的情怀，再读了一遍。    那些纷至沓来的生动的画面，那些心灵深处的 涓涓细流，如同 春花秋月，把我们带到了一幅 洗涤心灵的河流  。    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赞美这样的佳作！欣赏学习，我就当范文来学习吧！感觉加一个精华都不能表达我对此文的赞美！

南风醉

言犹未尽，希望更多的人走在朝圣的路上！而且是心灵之旅！

晓荷

南风醉 发表于 2016-9-16 13:18
这么 长的文章，我居然一口气读完了，而且还是在手机上，看得我眼花头晕。不尽兴，起床打开电脑，带着兴奋 ...

弱弱地问下，可以加两个精华么？！

晓荷

南风醉 发表于 2016-9-16 13:21
言犹未尽，希望更多的人走在朝圣的路上！而且是心灵之旅！

回复完才发现版主把这帖子顶这么高，比束庄的那棵梧桐树还高，这可怎么搞？这这这，我怎么担待得起，折煞老妇也！愁死晓荷也！

南风醉

晓荷 发表于 2016-9-16 14:32
弱弱地问下，可以加两个精华么？！

怕你骄傲，只给以一个精华。哈哈

南风醉

晓荷 发表于 2016-9-16 14:35
回复完才发现版主把这帖子顶这么高，比束庄的那棵梧桐树还高，这可怎么搞？这这这，我怎么担待得起，折煞 ...

凤凰本栖高枝！何来之忧？

桐网小乌龟

晓荷姐姐的文字越来越美，我喜欢

拜水都江堰

”一寸莲花一寸荆棘，一寸欢喜一寸忧伤，一寸一寸，走到今天才知归家是朝圣之旅“写得好！如果再增加一点妈妈的特写与深层次的感情交流更好。

小香夜语

每次回家都说我瘦，每次回家都说我瘦，其实这些年，我的体重一直在增加！

-----这是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