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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北野武自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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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6 09:41: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北野武自述》(中)




“明天,我想带你去浅草,到下町,就在东京都平民住宅区的中心。那是我童年与青少年时期常去的地方。我希望我们去第六区看看真正的东京,看它醒目可见的部分,还有不为人知的社会——帮派分子在浅草还是很活跃,也就是日本黑道……尤其是,我们一定要去这个让我成长、70 年代初第一次登台的场地。在我曾经演出而且编过搞笑剧目的剧院中,有两家现在还在营业。我想让你见识一下小酒馆的技艺和表演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可以保证,你一定不会觉得无聊!
今天你看到的我是高高在上的大牌……到时候我会让你看到,当 年我是从多低微的地位出道的。P036
到现在,我还是对浅草情有独钟。这是一个由许多小小天堂组成的古老区域,不认识这里的街道和邻近住宅区的人,就永远没办法对东京、东京的精神有丝毫理解;而不认识日本传统艺术的人,也没办法真正了解日本。以文德斯为例好了,他是个优秀的电影工作者,很有才华,来过日本好几次。如果我更早一点认识他,就会立刻带他来浅草,看看我小时候生长的环境,看看这一区的某些街道。这样他就会见识到另一种日本,就在与东京市中心距离30分钟的地方。很可惜,这样的日本,他没有见到。他不认识这部分的日本,没办法了解什么是真正的日本……p037
在北野武独自或与友人一起闲逛的这些街道上,弥漫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浮躁感,一种颇庸俗的气氛,  日本人会用“情色一猎奇”这个字眼来形容。这个词汇诞生于大阪,是“色情”( eroticism)与“怪诞”( grotesque)的复合缩写。P045
一开始,在还没有这类经验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双人组喜剧很简单,不就是面对观众站着、讲一些好笑又荒谬的事吗……但事实上,它比我想的复杂棘手多了。有时候,有的故事完全无法让观众发笑,根本笑不出来。我慢慢地学到。漫才有一部分是受到坐在场里的那些人支配的,受他们的反应牵制。然后我才搞懂:在台上只能说:一种故事那些让观众捧腹大笑的故事—-那就是:好故事。于是我和我的搭档一起,学会了只说这些好故事,而且把这些故事串联在一起。不过,最重要的一点应该是,我们的漫才是当时最放肆的漫才表演之一。我们的大胆和吹嘘完全没有极限,很巧妙地玩弄着禁忌。人家以为我们讲到那些最不得体的主题时,应该是像踩在鸡蛋上那样小心翼翼,我们却轻松愉快地跨越那条线。而这正是激得观众哄堂大笑的地方。P049
70 年代的日本,打从一开始就享受着诸多的经济成就。当时,全日本弥漫着一种很明显的幸福感。东京的中产阶级开始清楚感觉到跟60 年代末期简朴风气相去甚远的差异。就我个人来说,当时我对钱一点也不感兴趣,完全没想到钱的事。我没有特别想赚钱,目标只有一个:要以喜剧演员的身份存在、受到认可。这其实不是容易的事。有好几次,人家很清楚让我知道他们不喜欢我。在真的出人头地前,我常被业界的人晾在一边。事实上,我是凑巧碰上出乎自己意料的好运才成了演员,实现了当初引领我到浅草来的梦想。P051
过了更久后,也是在80 年代初,我心生回去看师父深见千三郎的念头。他在浅草街头综艺剧院这个圈子非常有名,主流媒体却没有多少人认识他。当时我想感谢他曾经帮我那么多。做弟子的,尝到成功的滋味后,总该做点什么来报答师父。当人家学徒的,在达到自己的目标时,当然要向造就自己的那个人致意。我呢,尤其想感谢他,是因为我知道,在无意识中,他永远都是我的师父。因为,在各方面,我都无法超越他,而且一定还会持续很长时间都超越不了。我的吉他弹得没他好,踢踏舞跳得没他好,舞刀弄剑也没他那种灵巧度。我想不到自己能在哪件事上达到他的高度,更不用说超越他。
于是,1983 年当时,我去见了他,还孝敬了他一点钱。那时我已经有点名气。师父非常高兴,也很骄傲他的前弟子是那么成功,还能对他,嗯,就说…—有所回报吧。他是那么感动、那么满意,看到我成为他眼中真正的艺人,能够独当一面在舞台上演出,甚至还出现在电视上。这让他当天晚上跑去跟每个店家大肆宣扬我的成就,还在好几家日式小酒馆里飘飘然地为我的成功喝一杯。不过,对于这一天,我其实抱着很强烈的内疚。因为,师父用我孝敬他的那点小钱买了烟和酒,在夜里还是凌晨时,醉醺醺地回到自己家,然后他那间位于三楼的小公寓发生了一场火警。某个邻居听到叫喊声,打电话叫消防队来。
我师父没来得及逃出火场。这个可怜的男人被烧死了。警察在靠近房门的地方找到他烧焦的尸体。调查员在房里找到一个烟屁股,认为没有捻熄的香烟很可能就是起火的原因。几个小时后,我得知这个可怕的消息,就在富士电视台录《我们是搞笑一族》这个节目时。这个打击太大,把我完全击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震惊到整个人呆掉了。他过世的那一天,《读卖新闻》与《朝日新闻》在晚报上为他刊登了几篇文章。这条新闻在浅草引起很大的骚动……我把剪报留下来了,以后再拿给你看。一直到今天,我还是很难过,感觉到一种沉重的苦涩,还有某种罪恶感。我老是在想,是不是我害死了师父。要是我没用那个方式感谢也许那天晚上他就不会喝那么多酒、不会去买香烟…。,我想,当我离开“法国座”的时候,师父一定开始觉得很孤单,最后在酒精的影响下、在最大的孤独中死去。P053
那是一段非常特别的时期。我们越是低俗,观众就越喜欢我们;评论家越讨厌我们,我们就越炙手可热。但那位延揽我们上NHK频道演出的制作人被开除了,因为他没办法控制我们的用词。于是,电视台摄影棚里开始流通几张清单,标明不能在电视上讲的禁忌字眼。然而,就像其他喜剧演员一样,我喜欢挑战这项禁令,结果被罚好几个月不能上电视。制裁的效果,至少可以说挺滑稽的:我们越被打压,就越受欢迎!p061
经历这段漫长的恋情后,基于反作用,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遇到新对象,总是马上就上床。就说我只想着做爱这档子事吧。20岁到 30岁这些年间,我过得非常活跃,有过一大堆风流韵事与暖昧关系。我跟许多在浅草和东京其他庶民区、酒吧或小酒馆这些地方结识的女人约会。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或者,应该说是个噩梦:我认识的女人占满了一列火车的所有座位……其实,这种狂热很可能是在掩饰烦闷和沮丧。我必须不断给自己找乐子——这一点对我来说很重要。对肾上腺素的永恒追求,让我同时保持清醒,也保持警戒。
尽管如此,日本女人有一点很独特:在忠于他人之前,她们会首先-忠于自己。好几次,我跟我很喜欢的女人分手,因为比起她们,我更爱我的艺人与演员生涯。所以,不管拿什么来换,我都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牺牲我的谋生技艺,以及我热爱的舞台、喜剧……就算我们彼此相爱也一样。所以我的风流韵事都不会持续太久。
还有,我从来不想跟一个本来就人见人爱或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孩子交往。,那会让我觉得很无聊。我总是跟与我来自相同社会阶层的女孩子打交道。我相信这是因为我父母的缘故。他们老是告诉我:“不可以怀有跟自己身份地位不符的非分之想。”p064
结婚以前,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女性心灵顾问”。因为我不会隐瞒自己这一点:我喜欢女人,享受肉体的欢乐……就像所有人一样,不是吗?当我跟女人在一起,我就觉得很快乐,不管在哪里都一样!女人对我来说,是灵感的泉源,我觉得自己可以自在地谈论她们。但是,跟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我总会觉得有点害怕,就算是年纪比我小很多的女人,也会让我怯场,甚至变成像个大姐姐一样。我母亲是个能干的女人,所以我可能有某种“恋母情结”,直到今天依然如此,只要我跟女人在一起,这个情结就会冒出来,让我陷入羞怯的深渊。P065
还有另一件事也是确定的:拍子武是全日本最知名的公众人物,是全日本的明星,唯一一位集合那么多种表演类型(舞台喜剧、电视、电影)的知名人物,而且每一项都很成功。在日本,  以他为主题的书籍不下两百本。P077
层级分明到极点的日本社会,既强调义务,又少不了严格的规定,有时令人感觉非常拘束,但日本的民营电视台却很矛盾地名列亚洲最自由的电视环境之一。而我们这位大牌主持人知道如何操控这种局面并从中获利。他言谈上的自由度、他的放肆,在日本群岛上无人能出其右。直到今天,他还是那么受欢迎,让日本的电视节目抢着要他。P082
我们想了:一些最最疯狂、白痴又滑稽、令人难以置信的笑料。这些笑料越是惊人,就越多人观看,而且,它们越挑衅,收视率就越高;越是白痴荒谬,人们就笑得越厉害。我很肯定,不论面对多疯狂的点子,我们也从来没有任何犹豫。所有想得到的点子,我都敢尝试,不怕把自己搞得很可笑,每一集也都花上大笔制作费。P084
我们常听人家说:日本的电视节目质量不怎么样,娱乐性甚于一切。日本电视节目的水平确实蛮低的,甚至可以说非常低,尤其拿来跟某些国外的节目比较时。这一点,在新闻处理上特别明显。我们必须承认:日本电视的格局有限。
“自1945 年以来,日本的文化被拍子武荒谬化了。他让我们的文化变得郁闷而病态。”有一天,某个日本杂志记者针对我的某个节目这么写道,就这样把日本电视节目的平庸之罪扣到我头上。写出这样的东西,显然就是忘了一个更普遍的真相:长久以来,二十年了,日本人不再欣赏我们优秀文化遗产的真正价值,喜欢花更多时间窝在小屏幕前,而不是去剧院观赏几出歌舞伎、能剧、通俗剧或现代剧创作……每逢周末,大部分日本人宁愿从早到晚待在电视机前放松自己。日本甚至没有真正的文化政策,也没有真正的文化部来激发民众更大的好奇心……p099
认识我而且持续收看我节目二十年或三十年之久的电视观众,已经习惯看到我搞笑。所以,当我二十多年前开始以导演的姿态崭露头角时,人们有点难以想象我也会拍电影,有些人甚至不希望我成为电影导演。他们没办法接受这件事,一直到《花火》获得成功后,才勉为其难地让步.¨…,p114
要知道,日本人与西方人截然相反。日本人从来不认为自杀是负面的行为、是一项罪过。在帮派中尤其如此。这种拼命到底的观念,让我想到伊斯兰激进主义教派那种绝不妥协的保守主义。一些极端的教徒甚至深信,借着安拉的名义自我了断,可以赢得真正的生命。他们读着《古兰经》的经文自杀,但是,在我看来,这不是勇敢的表现。至于日本那些自杀的极端主义分子,通常都是出于对阶级次序的尊重才这么做!在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人称为“神风特攻队”的那些人,就是以天皇之名自寻死路。但不管怎样,我都不认为自杀的男人或女人是所谓的勇者。P136
人家跟我说,当时医生们推断我可能是蓄意、不顾一切地骑向死亡,完全没踩刹车地猛加速。就像我对自己的脑袋开一枪一样。对于这一点,我自己倒不是那么确定,但是在致命的撞击前那一刹那,也许我喊了一声“GO!”然后就冲了。我想我大概没把我的半罩式安全帽系好。最后,我的头嵌进东京路边的钢材里。
人家把我救走时,我的状况很糟:浑身是血,头部破成碎片,身上多处骨折。我完全毁容,半边脸被捣碎了。我的下巴碎了,头盖骨有好几处骨折,一只眼睛也受到波及。我的样子很可怕,容貌毁损得那么严重,连急救人员都没认出我来!p138
《玩偶》的色彩有时候是非常刻意的,尤其是那些以红色为基调的色彩,可以用来表达热情。这些红色被凝聚在电影中某个特定的时间点,来强调那对被绳索系住的情侣在激烈情感上的戏剧性演变。他们的爱情让我们无法理解,甚至觉得害怕。那个红让我印象深刻。我很高兴电影的拍摄是在这个大自然色彩的盛会中进行的。说到这里,我忍不住觉得遗憾。现代的日本全神贯注在“business”上,扬弃了鲜艳的自然色彩、任它们缓缓消失……这种美的没落令我惋惜。日本人的文化认同就在我们眼前烟消云散。P160
当然,就像大部分导演一样,我想我也有身为电影工作者的骄傲。我希望人家至少肯定我的三个优点:一、北野武是喜爱电影的人;二、他喜欢拍电影;三、他确实拍过几部好电影……但我在此还是要再重复一次:我讨厌我的电影。全部都讨厌,没有例外。P183
我这么说,可能对某些人来说会觉得很奇怪,但我真的不是很懂电影。我既不了解电影史,也不太认识电影史上那些名导演。我从来没在学校里学过电影,甚至也没有找书来看。我从没接受过传统、正式的训练,好让自己成为电影工作者。我是一个自学者,从工作中学习。我经常说,我拍电影主要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让自己高兴。这是真的。我拍电影是为了自己,而我是我自己最棒的观众!有些影评人不欣赏我的电影风格,而且似乎很怀念某些日本电影大师,在他们的文章里把我的电影拿来跟某些大人物的作品比较,例如日本的小津安二郎、沟口健二,甚至法国的布列松,这么做让我觉得很好笑。他们提到的这些电影工作者,我甚至没看过他们所有的作品y事实上,我觉得我在大银幕上开创了我自己的风格,跟学院派的规范天差地远。P189
在日本,我觉得今天存在着两种类型的电影工作者。那些贴近或继承黑泽明的人,喜欢把一些很重大的局势与个性很强的人搬上银幕;另外就是完全相反的一类,那些小津安二郎式的人,钟情于一种非常有亲密色彩、由一些难以察觉的小细节构成的电影,汇整出每天生活中的琐事和些许触动。很显然地,我觉得自己比较接近前面那一种。P193
在此我再一次重申:我真心希望这种情况可以改变,也在朝这个方向努力,但是在日本,心理上的鸿沟和文化上的阻碍真的很严重…,,我很希望日本人——所有日本人——能更用心培养真正的个人鉴赏力,才能学会靠自己独立思考。要是日本人做不到这一点,日本肯定会被殖民,继续像现在这样依赖外国人的说法和想法……
日本人只有在无法理解我的电影时,才会觉得这部电影“了不起”。有时候他们一点也没搞懂,索性直接认定这部片子“很棒”。日本人的判断对我而言,到现在仍然是个谜。我说的这些,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但的确是个严重的问题,有关日本人的判断能力与辨别能力。
比方说,假设我们的天皇自首了,你觉得日本有谁可以评价、论断他的自白?没几个人,我可以跟你保证。总之,我可能会是第一个发表意见的人——当然是中规中矩地!每一个敢高声批评皇室的日本人都要承担风险,因为会招来右翼分子的注意。在日本还是有禁忌的…,,喜剧演员的力量就是来自这里,他们有这种自由,什么都可以说,可以胡说八道。不过呢,“笑”这种武器,可以让懂得善用之人变成“危险人物”……就拿我为例,大家总是小心翼翼避免让我遇到天皇。我身边的人很怕我会突然对他说出什么荒唐的言论!p017
事实上,拥有伟大才华的电影工作者,像大岛渚与黑泽明,他们和我之间最大的差别,就是他们热爱电影,一生彻底为电影疯狂,并受到这种热情的指引。他们俩都对自己每一部作品付出许多爱,一种无尽的爱。但我不迷恋 电影,我的手法比较悠哉……我没办法像他们那样去爱电影。P199
很少电影工作者会为自己的电影亲自提笔作画,北野武是其一。他是少数会用画作赋予某个场景或某段对话特定想法的电 影人。据他表示,绘画不只是一门重要的艺术,更是“再现”( representation)的理想艺术。
握着画笔,北野武从他的美梦与噩梦中汲取灵感,也会参考过去的浮世绘、古典或当代文学,甚至漫画。他表示自己曾经为卢 浮宫与意大利的经典名作赞叹不已;米开朗基罗与其天使,达‧芬奇和和蒙娜丽莎的微笑,这些作品令他念念不忘的程度,跟德拉克洛瓦(Eugene Delacroix)的那些裸女、静物、地狱景象与屠杀场景不相上下。北野武的画室坐落在东京南边一个安静的地区,里头收放有上百幅油画、素描与草图。长久以来,他一直拒绝展出这些画作或把它们用在商业用途上。P221
奇怪的是,我讨厌用计算机,更讨厌网络。我没办法写电子邮件。我觉得这种沟通方式太没个性,而且——顶着科技进步的幌子——很吓人。电子邮件仿佛一个直通下水道的污水排水系统,寄出电子邮件就好像按下抽水马桶的冲水阀。然后,人们不再跟彼此说话,不再通电话,也比较少碰面….,我讨厌在屏幕上读东西,尤其是剧本。相较之下,我还宁愿去读一段随手写在纸片上的文章。计算机屏幕会让我的血液堵塞。我只爱小屏幕和大银幕!p229




吴砺
201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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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砺,桐城人,生于1963年,1979年就读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大学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1997年曾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任访问学者,其后在硅谷工作。回国后一直在公司从事研发工作,已申请了五百多项国内外专利,并于2004年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过第一本散文集《西海岸之》。2011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散文集《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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