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城杂忆

小小读书郎

天城杂忆



       一些事物消逝了，会偶尔想起，有时因而会念着它的好，甚而至于有“大有痛失之感”，虽然当时身处其中也并未觉得它有怎样的好，对它的消逝也并不感到可惜。记忆中往日的天城，就是这样的一个所在；虽说天城还是在它原来的那个地方，这些年来，我也并不曾有真正离开过它一日。

    “南北川泽，左右陂湖”，一脉襟带似的土岗作东西向横伏其间，在这“襟带”的中央，一条阔阔的护城河搂抱着一座土堆似的超级迷你版的小城，这整个儿的一座迷你版的小城，就是天城的校园。但凡来过天城的人，都有这种直观的认识。

       天城的校园地处乡间，地方却是不坏的。合上校门，自成一境，别有天地。你若抬起脚跨出门来，不消几分钟，你便身在它脚畔下的市集当中了。一条大道穿街而过，直奔A市而去，自古如此。尽占城乡之利没有城乡的俗扰，一点儿也没有。乡人踏着那一圈阔阔的护城河堤往来，行色匆匆，绝少有空闲进到城中的这方异域，虽然日日往来，日日目睹眺望得见它。

       校园里的人总是最多最稠的，不论城乡，尤其是大校。天城自不例外。论规模，论声名，是大的，在这一方，你是找不出一所学校是没有它的学生在执教鞭的。它资格最老。小小城中的这一方天地，似乎也是最应被看作校园的地方。

       踏进天城，你若是个生客，你一定疑心自己走错了地方，你记住的只是大片的林木，大片的水田、水塘、菜畦、大片的空地。你若不经意同你擦身而过三三两两的教工，三五成群的学生，你若不经意掩映在高树大木之下三三两两的校舍，你一定疑心自己身在一片宁静质朴的乡间；对的，你确是身在天城的校园。

     “四围环以土城，城外环以水濠，自然天成，风景绝佳”。民国档案中对天城校园的简介是客观的，校舍的建筑却乱得很。可也特别，不显狭窄局促，地方开阔，分得开，每幢独看都显得自在安闲。筑造是两个时代完成的;一类是一九五六年复校时建筑的一批苏式建筑，余下为早它十年的民国时期建造，较苏式建筑，要来得单薄，也低矮。是日，校舍建成，时任校长的Z姓先生曾手书：“巍巍黉舍起天城，劫后弦歌草木惊”。他们眼中，这批建筑既不单薄，亦非低矮的。年代的关系，它们占据着校园中最优越最中心的位置。晚来的苏式建筑，只能围着它们发扩开来建造，只能是簇而拥之了。

       这之前，天城校园屡立屡废，屡废屡立，已有不知几多的轮回。

       偶尔，你也能撞见一两个乡人，他们一扫平日匆忙，中了魔法一般漫步校园中，东看西看，指指点点，一步三回眸，如醉如痴，活像个孩子。他们说着口耳相闻的关于天城的往事前尘，会说到J君，会说到Z君，会说到国民党桂系的抗战，会说到暗夜里的那对金丝灯笼，会说到金地藏的脚踏成池········。我们这批久居校园之中的人，会顿感云里雾里，恍若隔世，主客的界线也变得不再那么清晰了。此时，我们倒是生客。他们操一口生硬的本地土白，要知道，天城当地的土语，属赣语中的一种，属南方方言，正如你北方方言有怎样的糯米饺儿似的软语柔声，终是北方方言，这是没有办法的。

       我们这一批久居校园的人，与天城的渊源，多是超不出一九五六年天城的复校这一时期，之前的人事，我们多是不知的。

       民国建筑中，两处四合院落记忆尤深。无论春夏，起居于此，都有“月色溶溶夜，花荫寂寂春”的感觉；亦或秋冬，柯枝织影，霜月当窗，你也能深尝一尝校园中这一方小小天地所存留的民国乡村校居生活的风神与况味。

        天城有两个“三多”。一是猫多、狗多、鸟多；一是蚊虫多、老鼠多、苍蝇多。终一年之日，猫似乎总是在拖儿带女，狗一直在结派拉帮，鸟永远在唤友呼朋。蚊虫、老鼠、苍蝇则时时窥伺侵扰，加添烦恼，同时也加添了难以忘怀的记忆。

       当时，A地计有省重点两所，地区重点八所，分属治下八县，城乡各半。在乡间的为Z县的浮山、Q县的野寨、S县的程集，还有一所，就是我们在这里所说着的这T县的天城。


注释     ：“南北川泽，左右陂湖” ：语出《寰宇記》 。

A市 ：指安庆 。

“四围环以土城，城外环以水濠，自然天成，风景绝佳” ：民国安徽省教育厅档案语  。

Z姓先生：指时任私立天中校长张护棠 。

“巍巍黉舍起天城，劫后弦歌草木惊”：写作者为唐士璜，写作时间为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唐时任天中教务主任 。
   
J 君 ：指 金丽生   。1930年代任天城小学校长   。

Z 君 ： 指 张护棠  。民国时代任桐城县参议会副参议长，私立天中校长  。

“会说到国民党桂系的抗战”：天城校园曾是国民党桂系李品仙部浴血抗日战场，解放后兴建校舍屡见烈士遗骨  。

“会说到暗夜里的那对金丝灯笼”：传说清湖广总督汪志伊少时求学梵天城，有神差夏打扇、暗撑灯，夜行有金丝灯笼侍送 。

“会说到金地藏的脚踏成池”：传天城校址为地藏王菩萨道场。民间有足踏成池，拈花幻岛之说 。

天城当地的土语 ：   双港归赣方言区，土白属南方方言  。

两处四合院落  ：指天中老总务处及未改造前的园中园  。

“月色溶溶夜，花荫寂寂春”：引自《西厢记》。有“月色溶溶夜，花荫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语。

Z县 ：指枞阳 。

Q县 ：指潜山。

S县： 指宿松 。

南风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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