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鼓山山道上
今天是周末。天气预报福州最高温度为三十七度。照例准备登鼓山，走白云洞山道。这样高气温登海拔高度七八百米的鼓山，是有一定风险和大体力活动。可是你周末走惯了山路，不到山上转转，浑身上下都不会舒服的。这就是习惯的力量。
从鼓山中学站下车。右边南北走向鼓山沉浸在淡白色的光雾中，每个山峦因远近稍有不同，灰白色的山影深浅不同，分层分片。正东方山体上有小片发出朦朦的白色光亮，那是裸露的岩石上的水渍反射的光亮，太阳几乎在鼓山的头顶上。只有下院边的不高的小山离我最近，山体墨绿，色彩最重……
现在是上午9：12。天空灰白，鼓山上空只有一片有些粉白的云块。
很久没有提笔写鼓山了。这是我这两年迷上了手机摄影带来的错。一心无二用啊。现在想来，弄手机摄影对我不合算，世界人人都会手机摄影，我怎么拍，至多不过是二三流的摄影水平，除了自娱自乐外，永远不会从现代人手机照片的海洋中跃出，成为天上飞的鸟……这只能作为旅游时一个助手，帮助自己写游记时留点记忆，而不应当玩物丧志，颠倒了主次……
在埠兴村村口碰到了三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人，他们每人手拿一瓶矿泉水，显然是第一次走白云洞。我建议他们每人至少再买一瓶水，否则汗流太多，缺很易中暑。
又碰到十来个头发半白的半老人下山，他们是属知青退休了的一代，多是早上五六点从下院上山，现在已从山上下来了，避开这盛夏的炎热时间……
这段山道平凡得像我们每天吃的大米饭。把大米饭吃出美味来，多是过去岁月一年只能吃上几顿米饭的穷岁月的事，或是因故饿极了才吃上饭的时候。对于每周走上一次的我们，鼓山的美只是一年极偶尔季节变化时节时有一两次让你惊艳……
沿村边围墙前往山上，阳光从山坡大批的相思树空隙中稀稀平凡地洒到地面上。有理由相信，这鼓山山脚的部分肯定有大规模密集分布的墓地，解放后基本被清除干净了，这相思树就是证明。
到了村尾围墙尽头，又重新看到鼓山凤池区山峦上半部，它在灰白色光雾中近三角形山体与近处树林凹三角形轮廓形成菱形的山形截面，其若干处有岩石反射向下的朦朦白亮的光带。平凡而又熟悉的面孔。
从身后村子中传来雄鸡的鸣叫声，真是让人感到分外的亲切，进城太久的乡下人……
上山。这一小段山道两侧杂草丛生，既是野性又是人为的痕迹……
今天上山下山的人都不少。上鼓山有十几条山路，去白云洞这一条道上人不多不少，刚刚好。像下院到涌泉寺的三条路上，人多得像集市，太吵；鳝溪上鼓岭的三条道，常常一个人见不到，太寂寞，唯有白云洞这一条山道，周六约近百人常年行走，有人气但不至于人多得让人心烦……人就是一个难侍候的动物……
今天想法很多，原想去磨溪，又想走白云洞边的积翠庵，可今天太热，这些没有人气山道上风险较大……
手机中传来我下载的十九世纪法国作曲家比才“阿莱城姑娘”组曲迷人动听的音乐……
西方十八世纪十九世纪的古典音乐，真是人类文明史上横空出世不可思议的奇迹，那么多宏大乐章被一小群天才谱写出。相比之下，近五百年中国音乐天才真是少了点。
同爱因斯坦一样，我常觉自己是世界公民，人类的一员，世界什么地方音乐我都想听一听，恨不得尝尝所有民族音乐的味道……网易云音乐和虾米音乐网站正帮我实现这个梦想……人类的旅游其实有多种形式，网上世界音乐游也许是最省钱省心的穷人富人机会平等的旅游……
一位登山的女士边走边看微信……现代网络使过去最不会与人打交道的人也有大众面前用手写语言表达自己的充分的空间和机会了……人人平等中的说话权，被现代网络技术平台实现了……
比才的音乐真是西方音乐中最阳光的音乐，阳光得纯粹，阳光是出自人性的光辉，即使门德尔松的音乐也无法相比，门德尔松的欢乐还是知识分子式的热爱生命……
小路上飘来一阵凉风。
绿树阳光的山道上有城市房间无法相比的轻松，阳光照透过少量的树叶形成绿色亮点，与树干地面上斑点共同形成了静谧的氛围……
到了积翠庵与白云道分叉路口，看到两个小伙子走积翠庵方向，我临时决定沿积翠庵这少有行人的山道上山……
手机又转入了格里格钢琴小品集“雪中粉色的糖果”，这标题是德彪西对格里格音乐的评论之一……
盛夏山道上，你边走还停下休息，生命在此刻平凡而真实……
生命中的诗意……十九世纪贵族听伟下天才们的音乐作品是一种诗意；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西方青年在疯狂摇滚乐表演时狂呼乱舞也是一种人生的诗意；古代中国私塾学生随先生背诵古文是人生的一种诗意……时代不同，诗意的内容亦在变化着……
积翠庵这条山道人迹稀少，慢慢走，应当危险不大……
无人，细碎的阳光洒在石垒的山道上，静谧……手机仍在播放格里格的钢琴曲，虫儿在各处细声细语地自鸣自唱，诗意在空气中弥漫着……
小路的山石上染上了干了极淡的绿色苔藓，不细看，还以为是石头上的本色……
细碎的阳光光亮洒在这约四五十度约六七十米长的石阶山道上……小鸟在啁啾……“鸟鸣山更幽”，这幽静是人类心灵的静……
路前方有反光，走近才知是败散了花圈金属箔膜的反光，这里有乡民偷偷做的墓地……墓地是人类无法接受亲人变成无的寄情产物，对逝者毫无意义，只是对生者堵塞心中的空洞……
中国书中歌颂那些文人隐士隐居终南山，与空寂的山林为伍……生命诗意一定在这些隐士心中流淌过……
那上流社会人类欲望横流的世界，若投入其中，如苍蝇飞舞在粪池之中，身入其中不知臭，远观醒来时总觉恶心；可是如这山林中的树木自生自灭又心生不甘……
走到如金字塔状梯田人工树林的山坡上，这里全是高耸约四层楼高、树干稀疏树顶难见天空树林大厅般的林地。我想起了秦始皇陵上的封土……
这一片山坡上树林曾给我极深的印象。地面上几乎无一根杂草，全是呈台阶状干枯的黄土，上面有层干燥的枯叶，树干之间相距二三米，显得空旷辽阔，一眼看过去有半个足球场大小，但如绿色帐篷随山坡用多个支柱搭建和撑起的蒙古的宫廷……少量阳光光点落在地面的枯叶上……
密密树干下方的福州市方向传来连续轰鸣的背景噪声，偶尔传来的几声汽车的喇叭声……空气中飘来一种特殊的树叶散发出来的气味……
虫儿连续的鸣叫声细而长……我在一片石块上坐下，四周很静，地面偶尔传来树叶跳动声，不知是鼓山特有的三四寸长小蜥蜴引起的，正是枯干的树叶自己干燥收缩引起的……
这里有与世隔离的孤独，又离人间不远……我们每个人生命的本质上是孤独的……现在我开始理解那些伟大的探险家为什么愿孤身一人流浪在地球上最荒凉的山区，荒漠，雪野或大海中……唯有在荒野中，他才真正强烈的体会到什么是人类的生命，天地，他自己……他们在大自然中发现了自己的存在，而不是在人的汪洋大海中随波逐流，完全消失……
现在走在山路上，只有你踏在枯叶上引起的似乎巨大的声响……
继续上行，才发现这片特殊的林带或许有两个足球场大小……
没有一个游人，但山上却有那么多人居住的福州传来的似乎十分巨大的轰鸣声……
现在已是上午11点30分。山谷对面传来游客一两声嚎叫般的发泄叫声，让我想起了旷野中的狼嚎……那是群居动物狼打发孤单的抒情的咏叹调……
前方人工石阶小路塌方了，边上有登山者新踩出来的小路，路上树枝上系了一段红绸条，那是细心的山友友好提醒的路标。
中断了十多米，石阶山道又出现了。右边山道边树丛出现了一小段空缺，露出山谷那侧的鼓山山峦一部分，它们在淡淡的光雾中有些发蓝……从白云洞右侧流下来的溪流形成至少二三百米长断断续续的淡白色光带，褐酱色裸花岗岩面与少量不规则分布的树林占据了白云洞一侧的凤池山上半部……那条山路我至少走了数百次……
这条古道沿斜坡上通鼓山的山岗，其大部分时候右侧树丛形成不太密的树草混合的墙挡住了山坡右下侧山谷的视野，形成了天然长廊，只是偶尔几处路边是突然下降的裸花岩石崖，树木无法生长，像开天窗式在路边形成一个大窗口，右侧山谷和另一侧凤池山直到闽江边止的鼓山山段戏剧性露出脸来……
11：48，又出现了几米长的塌方段，不知这条山路什么时间修建的，什么人修建的……
想想那些伟大的探险家孤身在荒野中垂死前的情景：他开始感到世界正在眼界消失，一个生命将消失在旷野之中……这是生命本来的面目而且是无法逃避的时刻，只是在荒野中更显目，他感受过的那个伟大世界依然存在下去，但作为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最敏感的神一样的感受器将永远停止工作了……
关掉手机音乐播放器一小时，心里轻松多了。现在听到的是林中本色的声音，小鸟在山谷中此起彼伏地鸣叫……还有西方山下树林挡不住的福州市的噪声……
小虫又在长鸣……
又来到一长段山岩边塌方路段，茅草丛生，游客已踏出新的小路……
这是一条是完整的从鼓山山脚下通到了鼓山山顶的古石块修成的小路，因十多年前龙王台风冲断了三小段，被大多数登山爱好者放弃了，真的可惜，或许因为这山路中少了白云洞途中小庙做中间休息地方……
终于到了右侧有十多米无树的裸岩山道，对面鼓山全然呈现。这个位置似乎与山谷对面“龙脊”上小道等高，应当为海拨五百米左右。
山道上始终听到福州市传来的轰鸣的噪声，或许是山道所在山坡正向对着南方的福州市……
这条山路不见任何一处有水泥痕迹，这样判断这应是古人修建的……
突然传来几片树叶掉在山道的声音，非常夸张的响，让我紧张了一下……
重新打开手机音乐，传出莫扎特生平最后一部作品——“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这真正是天籁之音……非人类语言表达的天鹅绒般美妙的旋律……如古希腊雕塑作品一样安详宁静……
我多么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能写出与这部音乐并驾齐驱的文字汇成的乐章啊……
继续在这有些沉闷的山道上前行，只有丝丝的凉风偶尔地掠过……
我不时被不远处路边上枯叶响声惊醒，或许是小蜥蜴在枯叶上捉虫引起的声响……
再次关掉了手机音乐……伟大的音乐家作品听多了会感到心累的……
还是听听偶尔阵风摇晃树木树叶的相互磨擦声吧……对面山谷白云洞游人声音断断续续的随风飘来……
到目前为止，这条山道仍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的山道……
今天福州市天气预报三十七度，即使老山友也没有几个人敢单独的走在这正午时分闷热的偏僻的地方……
右边的凤池山半裸山岩坡面上挂着很多条白亮的水渍反光，那是它们上方有土壤的树林植被下雨后渗透下来的水印……
走在这沉闷的山路上，我再次打开了莫扎特的音乐，天才的单簧管乐句，消去了这夏日的闷热……你并不孤单，对面山道游客声音不断传来……
不远离人类，又保持一段距离……这是中国古代文人爱隐居西安郊区的终南山的原因……
快到山顶了，有一小片细竹林……生活幸福的人并不很需要伟大的音乐或宗教，只有苦难之中人们最需要这些虚的东西……现在山路上难以忍受的闷热和单调，我听大师们音乐……
现在是在听俄罗斯二十世纪最后的古典音乐大师二十世纪最后的浪漫主义者拉赫玛尼尔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用列宾的话来说，如俄罗斯春汛时湖面解冻，裂缝中涌出深蓝的湖水，一只大鹏在它的上空盘旋……伟大的画家用画面解释伟大的乐曲……
现代人的幸福：走在山顶上，还有世界上最伟大音乐作品为你伴走……
终于到达山顶山凹处一大片高大的人工柏树林中，现在是下午1：34。
林中空旷，阳光安详，不时传来树顶上轻微的松涛声……
吴砺
2017．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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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0 09:3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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