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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一河星光 于 2017-8-21 12:02 编辑
这是一篇2000年之前就写出的随笔,记录了一段无法重复的旅行。旅行中邂逅的那个女孩,我只知道她是定远人,却一直难以将她忘怀。每每想起她,镜湖公园就成一块圣地,芜湖城也平添一抹梦幻。
——写在前面
想象中,芜湖是湖,环绕它的首先是垂柳,然后才是高楼,白天当见翔舞的鸟群,潋滟的波光,夜晚则有豪华的画舫,彻夜的笙歌,像古老的秦淮河畔,最宜抒写浪漫多情。 今年七月,芜湖做了我们漫长行程之后的目的地,走出想象,立到眼前,我才知道芜湖实则是城。有湖,也比想象中的小,放不下豪华的画舫,载不起过多的浪漫。是城,也不免女性化,没有太高的建筑物,只有满目的绿意,像一个沉静的少女,在细雨之中,满是清新和温情。
然而,我们无暇端详仔细,就直奔城中的安徽师范大学报名,接着,又穿过一条又一条清冷因而显得宽阔的街道,寻找适合我们居住的地方。最终,我们住进了“鲤鱼门客栈”。
这是一家小巧干净也便宜的旅社,设在一座撤迁之后残留的屋子里,残破外表让我们走进时吃了一惊,因为里面的装潢并不比那些自视极高的旅社差。我们的房间里还挂着一幅油画,虽然只是一幅很普通的油画(后来听说是一个美术学院的学生住在这里时留下来的),也弥散出一种高雅的艺术气;当空调打开,室内渗进如水的清凉,我们的疲惫之躯,一时就有了回到自然的放松。
这里的主人是一对肥胖的中年夫妇,男的不苟言笑,给人淡漠之感,同时又有一种不说废话的真诚;女的则相反,无论行动和说话,都极力透出热心,却又不让人感到生硬虚伪,邻家大妈一般。这里只有二人间,但我们同行的是三人,也不愿分开,所以我们把两张床并到一起,让她为我们多拿床被子,她没有犹豫,马上抱来了,说我们这些做老师的工资不高,也没多收钱了。
除了做旅社生意,他们还做“大排档”。“大排档”里的生意显然靠男的撑,从他切菜炒菜的动作看,就给人一种能干之感。炒出来的口味也确实不错,连我们这些喜欢挑剔的人也忍不住称佳。当然最合我们的心意的,则是热情周到的服务,合理便宜的价格。
只因这家小小的旅社,这对普通的夫妇,芜湖在我的心中亲切起来。
我们的隔壁都住了人。外边是一个小小单间,住着一个二十多岁的戴眼镜的女孩,我们刚来时,就看到她。她斜躺在床上看书,也没掩上门,我们走过时,她向我们投来清静的一瞥。后来与同伴一起到前台开票,我将开好的票回递给同伴时却没人接,一回头,站在我身后的竟是那个戴眼镜的女孩,一双眼睛明亮清澈,正饶有兴趣地看我。而同伴,不知何时移动到门口,看街道上的车流。不敢这么近地与一个陌生女孩对视,道一声“不好意思”,就垂下目光走开。而那瞬间的惊诧,却成一种美妙的感觉,和之前她那清静的一瞥,在我心中不停地回放……
再后来,我们坐在客栈旁的大排档里,一边看街灯亮起,一边谈天说地。她与她的同伴——一个三十多岁的偏瘦的男人,坐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似乎正有一种清爽让她陶醉,并不急于回房间;她的同伴偶尔说几句话,她只是淡淡地应或浅浅地笑。她的目光偶尔移过来,仿佛在寻找一种无声的交流,并不如车灯,一晃而过,而有较长时间地逗留,对我们投过去的目光也不躲不闪。
有一刻,她似乎在与我对视,因为我是我们这群人中惟一沉默的人,而我的目光,也正不要羞涩地看她。她穿着颜色较深的衣服,身材很苗条,再加上那副反射着灯光的眼镜,就感觉她身上除了有种文弱气息,还散发着一种古典的美,清而不黯,静而不冷。我猜她一定不是那男人的女友,一定与我们一样——为毕业论文的现场辅导而来,便生出浪漫之想:去招呼她,与她进行一次流星式的碰撞!对于年轻热情的生命,制造瞬间的灿烂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对于而立之年的我,也明知奢求永恒是一种幼稚。
虽然之后的两天,我与她常常碰面,甚至熟悉到凭感觉也能认定她,但我一直没让那浪漫之想变为现实,不曾对话,一直恪守着一种没有着落的想像,就因为我缺少勇气吗?其实,一种全新的体验,已让我有了不虚此行之感。
在我们这一行中,只有我在自学之前是初中肄业。所以在我的意识中,我总是一名没能毕业的初中生,拿到大专文凭之后,面对某些高中的大门,依然心存敬畏。有一回,我去一所高中探望小表妹,适逢学生下课,化成朝气冲天的大潮流出,让我顿感渺小和猥琐,以致仓惶逃出而放弃探望。其实,我不敢面对的还是自己,一种自卑意识在作怪。然而现在要走进的是大学的校门,我真有“黛玉进贾府”的怯怯之感。好在有同伴壮胆,才不至迫于它的威严想逃离。
论文辅导在成教院的小礼堂举行。说是小礼堂,其实也不算小,五、六百学员也没能把它坐满。小礼堂前低后高,讲台在最低处,座位呈阶梯状升高,屋顶也便向前倾斜,迫使在座的所有听众将视线集中到讲台上。几十盏电风扇和日光灯正起劲地工作着,再加上五六百人谁都在涌动着,都想表达点什么,小礼堂的气氛热烈无比。然而,成教院的领导刚一发言,视觉和听觉都得到整理,散乱的人也摆整齐了,声音似乎只剩那位领导的标准普通话,且如水一般没有丝毫凝滞又不紧不慢地流着……他并未拿讲话稿,面对面地,像播音员的出色播音,有一种无可挑剔的优美。不由自主地,我醉了,意识到讲话已经结束,便急切地送去热烈的掌声。
接下来,文学院院长朱良志教授作毕业论文的辅导报告。他的年轻让人惊讶,身体单薄瘦小,戴一付眼镜,看上去,与我们这些考生年龄相仿,不过三十来岁。然而,当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们就渐渐看到一个知识广博有奇思卓见的智者形象;就渐渐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确是有差距的,他似乎是个已登上山顶的人,而我们尚在山脚,一群他看起来或如蝼蚁般渺小的人。我虔诚地拿着笔记本,极力地理解着他的每一句话语,期待着他翻开我大脑中的冻土并洒下智慧的种子。为有这样的老师,我振奋着,也因这样的老师,我真切地感到:自己确确实实是名大学生,没有理由见着谁都自卑。
下午,老教授胡叔和在这个小礼堂做文学类毕业论文的专题报告。当他拄着拐杖颤微微地走上前台时,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衰弱老者的形象;当他捧着茶杯,不用讲稿,像谈心一样与我们神聊时,我便有无法把握之感,只能朦胧地感觉,他的学识是渊博的,他的认识是深刻的。许多先前打开笔记本的人,又陆续合上笔记本,似乎不知该记些什么。然而我不停地记着,有些不是老教授的原话,而是我的理解。我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地,忘了身边有些什么人,我成了一个纯粹的学生,眼里只有老教授那脱了平凡披上神圣的形容,耳中只有老教授那不算优美还特别动人的声音,心里只存一种靠近的愿望……
这些大学教授像一颗比一颗灿烂的太阳,我已成向日葵了,高高地昂起头把它追随。惟其有一群大写的人,大学才堪称大学;惟其是栖息太阳的地方,大学才值得向往。我忽然意识到先前对大学的认识是何其肤浅,想象中竟只有高大的门楼,公园式的校园以及出色的同学,哪有这群堪为楷模的老师呢?
当我走出安师大回到“鲤鱼门客栈”,我分明感觉我是从安师大这母体上分娩出的一分子,我的根已永久地留在安师大了。
再见她的时候,我已忘了那浪漫之想,因为心里还在不住地回味教授们的讲话。最后那个夜晚,我去前台借扑克,可老板娘说没有。她在旁边的水池洗衣,说:“我有。”然后放下衣,“这就拿给你啊!”她投来清静的一瞥就转身走了。这时,我才又想起我的浪漫构想,然而还有机会吗?只一会儿,她送来了两付扑克。“不用还了!”她说,没当回事儿似地转身洗衣,把我的道谢放在背后。她的背上垂着一束温柔的黑发,仿佛是双多情的眼,我默默地凝望它,我在心中说:等下次吧,如果有缘再见,我们再编一段浪漫好吗?
再来芜湖是十月。我不知长江的洪峰可曾威胁过芜湖,芜湖变得更美了,七月份还在修理的街道已焕然一新,镜湖在艳阳下,向着师大,闪着诱人的波光。一只小小的黄色画舫飘向湖心,湖心有一座小小的岛,岛上葱绿的林叶间露一角红色的亭。
我和她坐在湖边一个双人椅上,默默地赏看镜湖。一个搞拍照的走过来,问:“合影吗?”她看看我,我看看她,各自留下对方的影,便相视一笑,冲拍照师摇了摇头,然后看他走过去。一个老乞丐过来了,憔悴的面容,苍哑的声音,跪在我们的面前说:“小两口子行行好,给一点吧!”因为我的口袋里没有零钱,我不看乞丐,只看湖光,一边为乞丐的误会而窃喜,一边又觉得在这么美的环境里出现一个乞丐有些煞风景。事实上,许多乞丐只是装可怜,收入也不比我们这些工薪阶层少。她掏出一些零钱给了乞丐,可乞丐不说话,还在等着,她说:“我就这么多零钱啦!”乞丐才移到别处……
“还有多久?”她问,我看看手表,刚九点钟,离同伴们答辩结束还有两小时。“昨夜没睡好,这会儿好想睡一觉了。”她说。“那你就睡会儿罢!”“在这儿?”“这儿不好吗?这么美的风景,这么清新的空气……”“那好吧,不过得借用你的肩膀了。”她就是那么自然,而没有轻佻随便!
我笑了笑,将右肩送过去。她就将我宽阔的肩膀当成枕头了,柔顺的头发像丝丝缕缕的柔情,散落在穿着短袖衬衫的我裸着的手臂上。继而,她用纤细的手指抓住了我的手臂,轻移了一下身子,贴近我的右背,让我右侧的身体感受到她滚烫的体温,她四分之一的重量,还有她闹钟一样有规律的心跳……我情不自禁偏过脸来,贴贴她的头发,一时,更大的温柔润泽着我的脸,我就这么贴着,还轻轻地摩擦,像绵羊的嘴擦着草地,就有更多的美妙感觉充盈到我的心。我们真像一对情侣了,身相偎,心相融,世界变得纯净单一,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只有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并以真以善对应着自然中的美,任感情自然地流露,又保持着分寸和品味——这不就是我一直梦寐相求的一种境界,一种经典爱情的境界吗?
后来,我听到她轻微的鼾声,就像湖边的清风,又像柔美的轻音乐,让我感觉:现实有了梦幻般的美妙!让我期待: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吧!让我幻想:她原来是我生命的那一半!
有一刻,她的头稍稍移动,我以为她已醒来,然而,却听到她的喃喃梦呓:“我昨晚在等你耶……”
怎么也想不到会这样巧的,我们又相遇在鲤鱼门客栈。
“还记得吗?你曾送扑克给我们。”“记得!”她静静地笑,张着小嘴,露一线白牙,眼在镜片后亲切地眨动。
“你也是来参加论文答辩的吧?”“是啊!”“你分在哪一组?”“十九组。”“我们也在十九组。”“是吗?”她的眼里泛出喜悦的光来。
“那明天我们一道去师大,好吗?”我再也不肯放弃这个机会。
“好。”她并不拒绝,似乎早在上一次,她就期待着我的招呼。
更巧的还是论文答辩的日程安排,我与她排在当天的下午,而其余的人包括她的同伴,都安排在第二天的上午。于是,我们就很自然地离开各自的同伴,走在一起了。我们的对话也便可以像离了笼子的鸟,可以随意地飞高飞远。她原来是那么健谈,又有一颗自由的心,她说她喜欢玩,找不到朋友一个人玩也行,她参加自学考试其实是为了有机会多出来玩。她的男友本来要来陪她的,但单位有事走不开,她也无所谓。她还有一些反传统的看法,反感结婚,觉得最限制人自由的就是婚姻,所以,她跟男友交往两三年了,还没有结婚的心理准备。我也提到自己初中肄业,喜欢文学……让她看我的目光中多了敬佩。
答辩的结果让人气馁,下午有两个“优”,其余都为“良”。两个获得“优”的考生,一个好像送了指导老师两只鸡,另一个既为指导老师代销了数百元的书,还送了一条烟。我最不以为然的,是个别表现极差的考生同样得“良”。无疑,论文答辩纯为“走过场”,做做样子而已。继而我们又高兴起来,芜湖之行的目的已完全达到,剩下来的时间,我们可以自由支配了。
“晚上准备怎么过?”我问她。“随便。”她说,“反正不用紧张什么了。”“那,晚上一起散步,好吗?”我似乎无需掩饰那份亲近她的愿望。上一次,听了教授们的讲座我有不虚此行之感,这一次,不与她编一曲浪漫,我就想象不出还有什么能让我满足的。不过,她没有立即答应,只冲我含蓄地一笑。
坐在同伴中间,我边看电视边盘算着:再过两分钟,新闻便要结束,令人生厌的广告就将开始,我就有了借口离开,就可以喊她一道,在这个温情浪漫的芜湖之夜,编织一点特别的记忆。
然而这时,我听到她的同伴在喊她,接着,就听到他们一道出门的声音……
我躺到床上,同伴们的说笑声已变得遥远,失望像潮水掩来,我心里已找不到一处保存快感。偶尔出现一个希望:他们只逛了一会,她找了个借口返回,让我失而复得邀请她的机会。当这希望像烟雾散去,我变得心平气静了,像风雨之后的湖面。我不再怨谁,甚至也不怨自己,我知道我还有明天上午,那时,该没有人与我抢她。
一个同伴说他愿意陪我到镜湖走走。我们便一路悠闲着步子,进入镜湖热闹的夜生活。湖岸上的林子里,一些人在穿梭,一些人在歌舞,似乎每一寸地上,都沐浴着灯光;似乎每一棵大树下,都有生意人;似乎这些生意人才是镜湖夜生活的主角,他们卖力的表演着,好吸引游人的注意:俗的利用“套奖”卖小玩具,雅的现场表演卖字画。每一种新奇,都使我想起她,似乎有她的欣赏在身边,那新奇对我才真正有意义。无疑,在芜湖这片陌生的天空下,我能爱的女人只有她,我能求得的爱也只能源于她,即使身边有再多的人,她不在身边,我终归是孤单的,我的爱也终归无可依附。因此,转了一圈之后,我就没有兴趣多逗留了。
第二天早晨,我与她到水池边漱口洗脸时,我们的同伴已去了师大进行论文答辩。
“早上好!”我说。“你好!”她回。“昨晚可去镜湖了?”“去了,转了个圈就回来了。”“我也去了,挺热闹的噢?”她笑笑,忽然说:“我这人一向随遇而安,昨晚不知怎么了,没睡好。”“上午打算怎么度过?”“准备睡一会。”“睡觉有什么意思?”“你说呢?”“这样吧,我们用过早餐,再去镜湖走走……”“行!”
当我们并排横穿街道时,急速来往的车流使我忽然紧张起来,我很自然地挽起她的腰,似乎柔弱的她就是需要保护。触到她的衣服时,我就意识到这是一种唐突,一过街道,就立即缩回了自己的手……
那时,我怎会料及:此刻,她会睡在我的肩上,把她的睡眠也交给我保护?我的脸触着她的发丝,轻轻的,柔柔的;我的手臂已经度过最难受的阶段,重新变成一种享受了……我也清楚,这只会是一个瞬间!所以我加倍地珍惜着,不容自己有一丝轻渎或损害。我甚至不用眼看她,我知道眼是俗物,眼要分什么美与丑又看不进人心。我只用心看她,她是完美无缺的,纵然有什么缺陷,太阳也以它的色彩装饰她,清风也以它的温良填充她,甚至那湖边的垂柳也以它的柔情款款地亲吻她。
终于,她醒来,她放开我的手臂,脸并没有马上离开,她对着我的耳朵说:“你的肩膀真舒服!我刚才好像还做了梦……”“是吗?”我没说我听到她的梦话。“看看时间吧!”“十点半了。”“啊,”她赶忙坐直身子,“我已枕了你一个多小时了……”“没什么!”“那现在,我们过去看看他们吧!”“好的。”我不想多说什么了,此刻,我的右臂涌动的是小虫子一样的酸麻,镜湖的上空则弥漫杨花般的离愁别绪……
一道去师大,她找到她的同伴,我回到我的同伴中间。互道一声:“再见!”我就回转身,再不回头。我心静如水,又有水一样的充盈。
只知道她姓陈,定远县人,却依然觉得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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