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桥之死

南风醉 · 发表于 2017-10-19 22: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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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桥是个地道的土生土长的农民，住在圩区，整天到晚都和泥土打交道，和大多数农民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正值壮年的他，在生产小队是个挣工分的能手，夫妻俩带三个孩子和一个长年多病的父亲。虽然很勤劳，但日子还是过得紧紧巴巴。他喜欢捕鱼，听大人们说，他自小有捕鱼爱好，在河畔，在池塘，都看到他的身影，他也会打鱼，家中仅有张渔网而已，圩区河叉鱼塘较多，农闲的时候，他就提上个渔网，带上个背篓，在河中撒几网，捕捞些小鱼虾，以接济生活。小孩子的我，经常看到他家有鱼虾吃，很是羡慕，那飘出的香味，到现在还留在我的记忆中。他大我15岁左右，虽说我从小就认识周桥，也只是在我青少年时期和他有过很多交集，我随乡俗喊他周桥哥，在以后的岁月里偶尔见过他，递上一支香烟，唠叨几句话，就匆忙的辞别了。周桥现在70岁左右，身体一直很硬朗，不久前我听说周桥死了，心情一下感觉很沉重，想起我和周桥过去的点滴往事。
记得那年我13岁左右，在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我们一家人正在昏暗的灯下吃晚饭，周桥手提着渔网到我家来了，给我父亲递上一支香烟，就开门见山的说，明天孩子他舅要来，家中一点菜也没有，想在邻生产队鱼塘里打点鱼做个菜，叫我去给他看看周边的动静。父亲知道，要是偷鱼被大家知道，那在乡村的名声就完了，看到他家日子过得紧吧，平时为人也很好，也就叫我陪着去了塘边。
塘边的月亮菜爬满了竹扦，月光把一片浓荫洒在水塘上，周边静悄悄的，我的心里也紧紧张张的东望西望，周桥慢慢地撒开渔网，熟练的撒向塘中水深的地方，渔网在接触水面的时候，发出哗哗的响声，打破了夜的沉寂，等到渔网沉到水底，周桥开始收网，网收上来，一条鱼也没有，一网，两网，都是空空的，周桥这时候反而静下心来，不急着撒网，而是点燃了一支香烟，慢悠悠的抽了起来，看着那忽明忽暗的烟头，我的心仿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周桥丢掉烟头，顺手又把网撒向池塘，这下有鱼了，鱼在网中忽忽的乱窜，他不紧不慢地收网，捞上了一条两斤多青混子鱼。接着他又撒了两网，再没有打捞到一条鱼，就匆忙地收网回来了。他到我家坐了一会说，想再打一条鱼给我家，可惜只打到一条，看出他满眼的失望，父亲说没有关系，你赶紧回家吧。
一次轮到我和周桥看队屋，也就是生产队每家每户轮流看着稻床上的稻子。周桥家的门前搭建了个草棚子，来人都要从草棚子里进去，我走到他家门口，刚喊了一声周桥哥，只见他老婆周嫂正坐在草棚子里便桶上，听到声音，赶紧抬起白花花的屁股，拎上裤子就向屋里闪去。我一个十六七岁青涩少年，哪见过这样的阵势，慌忙地向前去到了堂哥家，周桥怕吓坏了我，也跟随而至，到了我堂哥家，见我若无其事，他也放了心。第二天晚上，他早早的来到我家，非要叫我到他家吃晚饭，说是一起吃饭去看队屋方便，我知道他是客气，也是给我压惊的意思。
一次在乡政府挑石头到生产队，回程有4公里长的路，我少年气盛，一下就挑了180斤，那些石头压在肩上，越来越沉重，走到一半路的时候，我感觉很吃力，在歇息的空隙，周桥硬是把我担子里的石头搬去了约30斤，并说道，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压伤了怎么得了，石头给我，工分算你的，我只好投以感激的一笑。

以后我离开了家乡，就很少和周桥打交道了，一次回乡，正是五月吧，我经过他家门口，看到周桥，拿了一支烟给他，问他的生活怎么样，他说还行，只是周嫂在40多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也没有续玄，他是很怀恋周嫂的，周嫂很贤惠，在生产队是出名的好，据说还很有文化，周桥有时候和人开玩笑都说，我家老婆睡着了都比别人醒醒（XING读平声，意思是很警觉聪明）。他说现在孩子都大了，在外面打工，经济上没有问题，过年过节孩子都回来，也给了不少钱，只是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村子里剩下的都是些老人了。不过我身体还很好，不要别人操心。我看他门前有棵桃树，上面的桃子正熟了，白白红红的，我随手摘了一个吃了，说道，你家这个桃子真的很甜，太好吃了。我问他可还打鱼，他笑着说，想打鱼也没有地方，河水早臭了，池塘的水都干了，哪里还有鱼打。
没有想到的是，等我回到父母家，周桥早已经摘了满满的一箩筐桃子送到我家，说乡下桃子不是稀罕的东西，你们城里人感觉新鲜就多吃几个吧。一句话，说得我五味杂陈，周桥早已经把我当城里人，仿佛我再也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了，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中间多少有了些陌生和区别。
到了9月，天气晴好，秋风习习，这几天，周桥可有点精神不振，整个人感觉到有点不对劲，恍恍惚惚的，老是想起从前的事情，更多地想起老伴，想起刚结婚的那时节，那时候浑身都是劲，做什么事都不累，就是和老婆整了一夜，第二天浑身也有使不完的劲。真的老了，他自言自语的叹息，时间过得真快，真的不行了，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神，他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门前的几只鸡出神，那鸡也不怕他，在他身边晃悠。到了下午，他望着屋顶上的破瓦，心想该修一下屋顶了。又找不到人帮忙，还是自己来吧。
没有想到周桥就在这天突然死了。下午，天高云淡，他望了望屋顶的瓦坏了，怕漏雨，心想乘着天气好，还是乘早修一下。于是自己就端了个梯子爬上了屋顶，他上了屋顶一看，有好几处的瓦碎了，有好几皮椽子烂了，他小心翼翼地拿掉旧瓦，换上新瓦，他想起这房子还是他结婚后第三个孩子出生时建的，那时候，家中人口多，原先的房子太小了不够住，就找了乡邻帮忙，先做好了土砖，又求人买了些树木，从做房子起前后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人也累得脱掉了一层皮。新屋建城后，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像过年一样。他想，时道真的变了，这个房子说不要就不要了，孩子们都到城里买了房子。他有自己的想法，这个土房子，你们不要，我还是个宝贝呢，我这把老骨头，还要继续住这里，城里的车子多，不习惯，城里人也不熟悉，孩子们也都忙自己的事，也顾不上自己，那地板比自家的锅台还干净，烟灰都不能掉在地上，他很是郁闷。还是自己的家好，田地也熟悉，河流水塘也熟悉，还有几个老人拉拉家常，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摸到自家的门，想吃个什么菜，到菜地里拔一点就成，躺在床上也能听到鸡叫狗吠，偶尔还有几只老鼠的吱吱声，这样他才睡得踏实。
他蹲在屋顶的时间长了，他感觉腰酸，就直起身来休息，他看着天上飘移的白云，看着屋边摇晃的竹子，点了一支香烟，那烟在他面前飘忽起来，好像是炊烟，飘出锅里饭菜的香味，又好像是田里烧稻草包的烟，整块田都罩在烟雾里，也好像是雾，像早晨水塘上的雾气，在雾里他似乎看到自己的三个孩子，正在围着他嬉戏打闹，又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的媳妇，正端着饭菜喊他吃饭，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人又痴迷起来。歇了一会，丢了烟头，他就弯腰继续换瓦，缓慢地移动了一下脚步，不小心踩着烂了的椽子，中心不稳，一个前扑，就从屋顶上滚了下来，这时，他来不及想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身体碰到了地面，狠狠地撞击了他一下，接着他什么事都不知道了。他断气的时候，那渔网还挂在墙上。直到两天后，他的子女才急匆匆的从外地赶回来奔丧。
周桥就这样匆忙地走了，没有留下一言半语。享年71岁。是年，公元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