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湾千里徒步行》（下）

吴砺

                     

                         《墨西哥湾千里徒步行》（下）

“十月十五日。今天我终于到达了人们称为“花之乡”的佛罗里达州。这是我向往已久的地方，我很怕我的渴望与祷告会落空，在死前无法对这片花园乐土投以一瞥。可是，这里就是了，近在咫尺！p062

佛罗里达州多水又藤蔓纠结，不管朝哪个方向，想步行穿越都不太容易。我开始沿着一条为火车轨道①开发出来的空隙走，有时在铁轨中间的枕木上一步步前行，有时走在两旁狭窄的沙地上，不时凝视大自然的神秘森林。想形容这一片漫无边际、单调又深不可测的广大森林有多幽暗阴郁，简直是件不可能的事。P063

我现在置身于骄阳下的花园中，园里棕榈与松树相会，这是我渴望祈祷已久并常在梦中出现的景象，虽然今夜在这陌生的环境中，我感到孤独，周围是陌生的植物、陌生的风和陌生的鸟儿，柔和低吟出我从没学过的语言。不论是实物还是精神上，这里都充满了我从没经历过的感觉。然而，我由衷地感谢上帝，因为他的仁慈，我才有幸来到这美好的地方。P067

十月十六日。昨晚在没有道路的树林中时，夜色越浓，周遭神秘的夜晚就越发神秘，我放弃了寻找能提供食物及住宿的人家，只希望能找到一块干燥、安全、不受野生动物及逃跑的黑人骚扰的地方睡觉。我在潮湿但平坦的树林中快走了几小时，但遍寻不到一英尺见方的干燥土地。沉闷的猫头鹰枭啼没有间歇，陌生昆虫或野兽的夜问号叫接二连三不停地出现，带来夜晚的各种面貌。每样东西都有个家，㒵有我没有。《圣经》里，雅各在干燥的巴旦亚兰平原睡觉时，头下还有块石枕，相较下应该算是快乐多了①。P067

在上帝的动物大家庭里，憎恨的存在想必经过精心的安排，就像矿物界中保持平衡的相吸或相斥。在相容上，我们是多么自私又自负的东西！对其他物种的权利，我们又是如此视而不见啊！在提到与我们同等的生灵时，我们是多么不敬啊！虽然鳄鱼、蛇之类的东西很自然地与我们敌对，但它们并非神秘的恶魔。它们快乐地居住在这个多花的荒野中，也是上帝大家庭的一部分，不堕落，不败坏，被上帝以同样的温柔眷顾，也被施予和天上的天使及地上的圣人相等的爱怜。

我认为常萦绕我们的大部分憎恶，来自于病态的无知与懦弱。现在看到了这些鳄鱼的居处，我对它们就有较好的看法。你们这些伟大蜥蜴古族的高贵代表，愿你们永远享受你们的水莲及灯心草，并能偶尔享用一口吓得半死的人类的美味！p070

今天在阳光充足的干燥地方发现一株漂亮的石松属植物( lycopodium)以及许多种草类，这些地方有的被称为“不毛之地”，有的又被叫做“圆丘”或“大草原”等。蕨类很茂盛。在这些开阔或枝藤纠结的美丽树林里，每天涌进多少的热与光啊！我们总是说，“阳光的南方”，可是在我们变化多端的国土，并没有任何地方比这里更多树荫。许多阳光普照的平地与草原阻断了北部与西部连绵不断的森林，而那些森林大部分也是光亮的，阳光由叶间穿人或者透过叶子温柔地投射到地面或低矮的植物上。可是浓密的佛罗里达森林是阳光穿不透的。它照射到常绿的森林屋顶上，然后反射成千丝万缕的银光。在许多地方，阳光甚至无法给漆黑的林地提供一片绿叶所需的光亮。眼睛所能看到的只是错综复杂的树干。以及光秃弯曲的藤茎。所有的花朵，所有的青绿朝气，所有的奇异美景，都在光亮之处。

佛罗里达州的溪流都还很年轻，很多地方都溯不到源头。我估计这些溪流因为其中生长的植物，水色会有些变化，我也确定，由于这里如此平坦，我不会找到大瀑布或长急湍。乔治亚州北部的溪流，有些是无法接近的，因为岸边藤蔓过于茂盛纠缠，虽然如此，河岸还是高而明显。佛罗里达州的河流却没有河岸斜坡或清楚的河道。深水处的水有如墨般黑，‘完全不透明，而且表面像涂了亮光漆一样光亮。常常很难看出它们是往哪个方向流，它们流速缓慢，流域范围广大，穿过树林中的枝藤与泥沼。对我而言，这里的花大都是陌生的，但并不甚于河川与湖沼。大部分河川似乎都知道自己的流向，计划奔流到远方；但佛罗里达州的河流却留在家里，停滞不前，似乎不知有所谓的大海。P071

在这儿，这些端庄的草本植物随风摇摆的美姿如此优雅，没有一棵松或一株棕榈足堪比拟。这里有一大片美丽的紫圆镪花序，那边则绽放着如熟透的柑橘般的金黄花，草茎则有如钢条般光亮。有些品种长成一堆，有如树林，有的却孤单无伴地摇摆着。有些枝叶茂盛如肯塔基橡树，有些又只是在光秃的长茎上垂着几吊小穗。不过，它们的美完全无法以言语形容。我真高兴上帝“为原野的草穿上了如此美丽的衣服”。十分奇怪，我们对小东西的美丽与颜色、形状与姿态是多么盲目啊！譬如，我们以自身的大小或树木的高度与粗壮来衡量草。可是超越一株草的最伟大的人或最高的树又是多大呢！比较上帝创造的万物，它的差异是零。我们都只不过是显微镜下的微生动物。P072

这些蒲葵是这里唯一的主角，似乎十分享受这阳光充足的家园。这里完全没有互相推挤的情形，也没有谁争着抢第一壮或第一高的头衔。每棵树都得到充分的阳光，树间的地上也一样。我漫步沉醉其间。多美的景致啊！眼光所及之处全是蒲葵！一根根光滑的树干由绿草地上升起，顶端是圆形叶片，在阳光下闪耀如星星。它所带来的寂静与平和，与我在加拿大黑暗孤寂的松树林所发现的一样深沉，而不管是这个原始鳄鱼之乡的人民，还是快乐、健康的北方人民，人类从上帝所创作的登峰造极的植物上所获得的满足。都是同等深刻。P080

于是我留在甲板上，用一根绳子绑住身体，以免被浪冲下海去，继续观察“美女岛号”高雅地接受挑战；但是我的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浪花所造成的夺目画面上。风中有奇异的声音，不再夹杂鸟儿的鸣唱，或棕榈及香藤的摇曳声。它携载的是浪头和漩涡在暴风中崩裂的声响。在这些巨浪的滚动中，我没有见到抗争或激怒，整个暴风显然被大自然的美与和谐感动了。每一道浪都按部就班、和谐一致，就像森林小湖中最温柔的涟漪。天黑后，水面一片闪闪银光，真是壮观。P100

一页纸拿来写字，只写一次，读起来很容易；可是如果以不同大小形状的字重复书写，即使整页纸上没有任何令人困惑的无意义的符号或想法会损伤它的完美，也很快就无法看懂了。我们有限的能力，对解读无穷的大自然，也面临了相似的困惑及过度的负担，因为它们被以不同大小和颜色的字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书写，句子中有句子，每个字中又有深意，在大自然中没有被分离的片段，因为每个相关的片段就是同一个东西，它本身是完全和谐的融合体。所有一切组合在一起，形成一张宏伟的世界羊皮纸。P111

当海上风浪大时，我喜欢乘着像我们的小船一样的小艇，紧抓住船上的小木柱，看船拖着像彗星般的长尾巴，从每一道浪头上飞过。大船在不同形状的波浪中显得笨拙，像个无根的岛在海上漂浮。可是我们的小帆船却像海鸥般往前冲刺，以愉快的韵律从每道浪的一边上升，再由另一边下来。我们越往前行，眼前的景色越壮丽。浪随风推动，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大。在这变化不断的洁净水域航行是件愉快的事。由水浪的凹处律上看，或船在浪头顶端时，我有时几乎忘记这闪亮如玻璃、无树无花的地方，可是徒步者的禁地。如果能徒步在此探寻，享受这透明的水晶地面，欣赏起伏的浪涛所奏出的音乐，不受船上绳索及木板的干扰，那该多美好啊I我可以研究这些浪涛和潮流植物；天气恶劣时，可以睡在磷光闪闪的波涛床上或散发咸味的海藻中；夜晚可以观看鱼儿游过而留下的发亮路径；白天我与成群的鸟儿及点点的飞鱼一起走过平静光滑的海面，夜晚则有灿烂的星星做伴。P120

我沿着圣何塞谷的恶魔山麓小丘到吉尔罗伊，然后经由帕切科山道翻过恶魔山到圣华金山谷，再走下美熹德河河口对面的山谷；，穿过圣华金，爬上内华达山脉到达红杉巨木林及壮丽的优胜美地山谷，然后再沿美熹德河而下，到达这里⑦。我通过帕切科山道时的天气真是好得无法赞美与形容——散发着清香、甜美与光亮。天空简直是十全十美，空气甜到足可供天使呼吸；每一口气都能带来格外的满足。我相信亚当与夏娃即使在伊甸园最温柔甜美的角落，也不曾尝过比这更美好的东西。

一直到吉尔罗伊，，海岸山脉的山麓都近在眼前。它们以无比美丽的弯道与斜坡跟山谷相连。它们披着我从没见过的最绿的草、最富丽的光彩，又被各色各样数不清的花朵添上色彩，主要是紫色与金黄，美到极点。无数清澈如水晶的小溪加人云雀一起歌唱，整座山谷充满了音乐，宛若大海，使它彻头彻尾成为人间的伊甸园。P125

在烟雾的天空被冬雨清洗后，整条内华达山脉由平原看去就像一道墙，略有点斜，一道道彩带平行横叠，简直像由拉平的彩虹所组成。由 山上望向平原，也有同样简明的平坦表面，上面添了紫色与黄色的颜料，像是彩云拼成的棉被。但当我们下降到这条平坦的厚毡上，我们会发现它的实际状况与山脉一样复杂，只不过没有那么明显。尤其是美熹德山脉与图奥勒米山脉之间的平原，有十英里的板岩山麓被精巧地雕琢出山谷、洞穴及缓缓起伏的山丘，而在其间就躺着美熹德的优胜美地——二十丘谷地①。P129

在此地，我注意到有三首很特殊的云雀歌曲。第一首是它们在一次特别聚会时唱的，我立刻决心把歌词记下，是这样的：”Wee-ro spee-ro wee-o weer-ly wee-it’，。一八六九年一月二十日，它们唱着：“Queed-Iix boodle”，很有规律地重复了好几个小时，美妙的歌声与天空一样甜美。同月的二十二日，它们唱道：“Cheechool cheedildy chooclildy”。这些快乐云雀的歌声，既能激发人类也能被人类的灵魂普遍接受。这似乎是这些山丘中唯一与我们有直接关系的鸟儿的歌。音乐是一种不论以何种形式集结的事物的表现。空气中的露滴与雾气被特别制造成能在云雀的胸腔中翻滚，就像无数空气在沙粒的空隙间低吟，注定会完美组合出世界欢乐之歌；可是我们的感官不够精良，无法捕捉它的音调。你可以想象，谷地广大的花群摇曳摆动，由花瓣、花蕊及成堆的花粉谱出无数音乐。这其中没有一个音符是为我们而存在的；尽管如此，我们要感谢上帝，在云雀的羽毛下藏放如此美妙的乐器。P134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在这个圣水盆里的洗礼。它发生在一月里，一个许多植物与我同复苏的日子。我突然发现我在一个山坡上；谷地满溢出阳光，像一道喷泉，只有一小部分没有阳光的角落保留给苔与蕨。谷溪闪烁炫惑有如大河。大地蒸发出香气。说不出有多浓郁的光彩孵育着花朵。我由衷觉得，加州真是黄金之州——汇聚了金属的金矿、太阳的金光，以及植物的金色。整个夏季的阳光似乎都浓缩到那光辉的l-．天。每一丝阴霾都被空中洗去；山脉被白云抹擦得于干净净——包括帕切科峰及恶魔山，还有两者之间蓝色起伏的墙；雄伟的内华达山脉耸立在平原边，被装点上四条平行的彩带：最底层是紫玫红，上一层是深紫，再上一层是蓝色，．而所有这些之上，是白色的山巅，指向天堂。

也许有人间，五十或一百英里之外的山脉与二十丘谷地有什么关系？对热爱原始的人来说，这些山脉并不在百英里之外。它们的精神动力以及美好的天空，使它们像近在咫尺的一圈好朋友。它们隆起，像是谷地的山坡墙。你不觉得你在户外；你感觉到的是平原、天空及山脉光岚的美。你沐浴在这些圣灵的光芒中，不停地转动，就像是在营火边取暖。此刻，你失去了自我单独存在的感觉：你已融人天地山水，变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P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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