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走过山间》（三）

吴砺

                          《夏季走过山间》（三）

“这样沿着峭壁观赏的难以忘怀的路程走了大概1英里，我来到了优胜美地溪。我赞佩它那自在、优雅、自信的姿态，此时它勇敢地来到狭小的河道，唱着最后一曲高山之歌，奔向自己的命定前途，经过几杆远的闪亮的花岗岩后，河水将要泛着招摇似的泡沫下泻半英里，前往另外一个世界，迷失在莫塞德河中。在那里，气候。植被，居住的动物都将全然不一样了。它从最后一个峡谷流出来之后，缎带般的宽阔急流冲过光滑的斜坡，来到一个水潭，仿佛要在这里暂时休憩一番，并且平抚一下那激扬的灰色激流，然后才大幅地腾跃而下，再缓缓地漫过水潭的唇状边缘，在另一个光滑明亮的斜坡处，以突然加快的速度，向着巨大的陡峭悬崖边缘，怀着庄严的、宿命般的信心自由地飞身跃入空中。P086

我昨天下午的快意，特别是在瀑布顶端的兴会，实在是美妙已极，让人难于入睡。昨天夜里因为神经悸动，我不断惊起，在半梦半醒之间出现幻觉：我们扎营的山基断裂了，我们掉进了优胜美地的山谷里。我一次次尝试弄醒自己，重新开始睡个好觉，但是部是枉费心机。我的神经绷得太紧了，一次次地梦到我在空中奔突，下面是声势浩大的雪崩似的水流和岩石流。有一次我惊跳起来，对自己说：“这次是真的了——我们都得死了，登山者到哪里能牺牲得比这更壮烈啊？。P088

正午时分，我们遭遇了一场短暂的、猛烈的暴雨，巨雷在群山和峡谷里回响，有一些雷在近处炸裂，咔嚓嚓，轰隆隆的爆脆霹雳，裹挟着令人惊骇的锋利，劈过紧绷绷的清凉空气，远处的山峰穿过天际的黑云和气势滂沱的道道雨幕，赫然可见。现在，暴雨过去了，雨水冲洗过的清新空气中氤氲着花园和树林的清香。优胜美地冬天的雪暴一定非常壮观，我真希望可以看看啊！p089

1。大概在中午时分，又一场暴雨夹着激烈的、骇人的响雷声到了。撞击金属般震耳的铮铮、铿铿、锵锵的雷声在远处渐渐弱化成沉沉的男低音，先是滔滔不绝，最后呢喃，咕哝般地慢慢消失了。P090

观看破晓和日出。浅玫瑰色和紫色的天空静静地变成水仙花般的黄色和白色，太阳光线穿透山顶之间的那些山道，越过优胜美地的穹窿丘倾注下来。使山峦边缘呈现出仿佛着火一般的颜色；地带中间的银杉树尖塔般的树梢捕捉住闪烁的光焰，我们营地的小树林也充满灿烂的光线并且因而震颤起来。万物都苏醒了，敏捷而欢愉，小鸟和数不清的昆虫开始活跃起来了。鹿静悄悄地隐人灌木丛中枝叶繁茂的藏身之地；露水消失了，花儿舒展花瓣，每条脉搏都高速跳动着，每个生命的细胞都在欢欣，岩石本身也抖擞着生命的感；。整个大地犹如热情之光洋溢的一张人脸。还有那蓝天，在地平线处颜色浅淡，犹如一枝巨型的花朵低垂着，平和地笼罩在万物之上。P091

中午时分，雄伟的白色云山和云顶像平常一样出现，云的山脊和山脉的风貌千变万化，仿佛大自然深情地喜爱这份工作，因而几乎每天都不辞辛劳地再三重复这个活计，创造出永不絮烦的壮美。几道锯齿状的闪电和5分钟的阵雨之后，云层。雨块逐渐消退，天空也逐渐清朗晴和起来，p105

中午的云彩占据了大约一半的天空，带来了半个小时的大雨，清洗出了世界上最清洁的一块大地。这清洗有多么地干净利落啊！路面、山脊、圆顶丘和峡谷因为结冰而闪闪发光，像用雪筑成藩篱的山巅仿佛是带着泡沫的波浪，一切都洁净得与大海相去无几。当薄膜似的最后几片云从天空中消失后，树木变得如此清新、宁静。几分钟前，每棵树都很兴奋，向咆哮的暴雨弯腰致敬，带着宛若对上帝顶礼膜拜般的热烈激情挥动着、旋转着、摇撼着自己的枝桠。然而，对于外在的耳朵而言，这些树现在是安静了，可是，它们的歌唱从未停止。每一个肉眼无法看到的细胞都应和着乐曲和生命在悸动，每根纤维都像竖琴的琴弦一样震颤，而香气从富含香脂的花冠和叶子里不间断地涌动而出。难怪这些山丘和树林是上帝的第一圣殿。越是砍倒树木建成各类大小教堂，上帝本身似乎离得越远，身影越是模糊。用石头做的教堂也是一样的后果。在我们营地树林东边，矗立着大自然的教堂中的一座，它是由充满生机的岩石砍劈而成，构架相当传统，大约有2 000英尺高，由锥形尖顶和石塔尊贵地装饰着，在潮水般充沛的阳光照射下激动地颤抖，与树林制成的殿堂一样生机勃勃，给它命名为“大教堂峰”(Cathedral Peak)正合适不过。就连对所有岩石布道都置若罔闻的牧羊人比利，也会时不时朝这个山石建筑看上几眼。即使冰雪在烈火中拒绝融化也不会比在上帝之美的光辉面前无动于衷更让人惊异。P106

云景再现。有些地方的云看起来像成熟过头，开始腐烂，湿沓杏、脏兮兮的，被风拽出，撕成大小碎片，使天空看起来非常邋遢；内华达夏日正午的云彩不是这样。它们因为轮廓和曲线光润清晰而犹如让冰川磨擦得光亮的圆顶丘那样显得秀美。它们在大概11点开始生成，从我们高山营地上看，它们显得那么伸手可及，那么清晰，让人忍不住想要爬到上面去，追踪那些像瀑布一样从幽暗的泉水中喷流而下的溪流。它们通常生成暴雨，像从岩石山上飞流而下的瀑布一样显得威严。在我所有的旅行中，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比午间的这些空中云峦更新奇有趣的呢！它们那美好的色调，赫然可见的瑰丽生成过程，不断变幻的景色和整体效果，都是难以言表的。我常想起雪莱那句关于云的诗：“我把白雪筛落到下面的山上。”p107

。这种铁杉一徂嘉铁杉(Tsuga Mertensiana) –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针叶树，枝条和主干都下垂着，样子优雅得很奇特，浓密的树叶在四围覆盖着枝子，枝子显得纤弱，对外界刺激作出敏感的反应，在不断地摇曳。现在正值盛开期，花朵连同仍然附着在下垂的小枝上那数以千计的上一季的果球，展现出斑斓缤纷的奇妙色彩，有褐色、紫色和蓝色。我快乐地爬上我找到的第一棵铁杉，陶然忘机于其间。皮肤触到花朵，有颤抖之感！雌蕊呈浓艳的深紫色，几近透明，雄蕊呈蓝色，是那种像高山天空般鲜明的纯蓝色调。它们是内华达山区我所见过的所有开花的树中最稀有美丽的花朵，这棵可爱的树无论其身段、姿容和颤悠悠的动态都透着女性的优雅和娇美，然而在这高山上暴露在最狂野的风暴面前，忍受了几个世纪严冬的暴风雪，该有多么神奇啊！p110

我仿佛让人施了魔法一样，从这个花园到那个花园，从这个山脊到另一个山脊，到处漫游，时而跪下凝视雏菊的面庞，时而在铁杉树紫色和蓝色花朵中一次次攀爬，时而又深入雪的宝藏之中，时而远眺圆顶丘和山巅，湖泊和森林，还有托鲁姆涅河上游那冰封的起伏原野，并试着给它们画出素描。身处这样的美丽境地，让这般光线穿身而过，整个身体犹如味蕾在激动震颤。谁不愿意成为登山家！登高到这个地方，世界上任何奖赏又何足道哉！

眼前能看到很多冰川湖泊，湖岸风景最优美、面积最大的就是特纳亚湖，它大概有1里长，南边一座气势宏伟的高山将其山脚浸于湖中，大教堂峰在湖口上方数英里处高耸着，北边隆起波浪般的光滑岩石和圆顶丘，南边较远的地方挺立着众多的雪峰，它们是很多河流的源头。霍夫曼湖在我脚下水光潋滟，山松在闪光的湖边生长。北边，优胜美地溪那如画般的盆地里数量众多的小湖和小水潭熠熠生辉；然而，如同镜面一样浏亮的众多泉水不管怎样妩媚动人，我的目光还是很快转移，是山脉中心线上集群似的山巅披着白雪和阳光让我流连和陶醉。P111

。真希望我也能像杜松一样靠阳光和积雪生活，与它们在特纳亚湖岸边，并肩活上一千年。那样我该能饱览多少风光，生活又该多么惬意啊！山中万物都会发现我，来到我身边，天空中的一切，例如光也都会纷至沓来。P119

在茫茫荡荡的壮丽而且奢华的星空下和银色的冷杉树林中住过以后，再睡到这卑陋的旅店房间里，感觉非常奇怪。今天我与朋友和将军道别。这个老兵人非常亲切，而且言谈风趣。他讲了他参加过的佛罗里达塞米诺尔战争(Florida Seminole War)中发生的好几个长长的故事，并邀请我到奥马哈(Omaha)去探望他。之后我叫上卡洛，穿过印第安峡谷的谷口。爬山回家。一路上既欣喜，又为可怜的教授和将军感到惋惜，他们得受时钟、历书、命令和责任等等的限制，被迫在低地上和那些烦恼、灰尘和喧闹一起过日子。在那里，大自然给遮盖住了，连它的声音也给窒息了。而我这个无关紧要的贫穷流浪汉却在上帝的旷野中享受着自由和天国的荣耀。P134

在一大股一大股气势汹汹地喷涌着浪花和飞沫的水流下面，河流受一块又一块的嶙峋巨石所阻，分成一条条的带状细流，此处的河水似乎已成断流。但是细流很快又汇成一道怒吼的洪涛，显示刚刚新生的河依然极其生气勃勃。河水继续流淌，时而尖叫，时而狂吼，时而随着自己的能量欢呼，之后挟着极大的气势穿过山峡，接着，在一个岩石面的缓坡上突然拓宽河道，形成薄薄的平整水幕和皱褶般的微微起伏的水浪，时而还有像网眼花边一样的小小涡流，最后流进一个安静的水潭。人们给它起的名字是“翡翠水潭”(emerald Pool)，它是个休憩点，如果河水的上游和下游是两个句子，它就是分隔两个华丽句子的句号。河水在这里休息后，告别泡沫以及雾和气的灰色混合物，静静地流到佛农( Vernal)悬崖的边缘，像一张宽大的幕帘，在佛农瀑布上展现出新的容颜；它变做更多的激流，裹挟着碎石，抛掷似的冲下峡谷，一路上为它遮阴的有长青栎(live oak)、道格拉斯云杉、杉树(fir)、枫树和山茱萸。在接受伊利鲁埃(ILlilouette)支流的注入后，以扫荡的气势流出长长的高地河道，进入阳光充沛的平坦山谷。在那里，它与像它一样载歌载舞地从雪峰流下的很多其他溪流汇集，一起汇入主流河——莫塞德河(Merced)-意为“仁慈”(Mercy)之河，然而这还不是河的尽头。念及这一点，不由感慨生命的如斯短暂。不过，没有关系。在这样神圣的天国荣耀中哪怕停驻一天，那么生活、辛劳和挨饿也都是值得的，p136

很奇怪，来优胜美地的游客面对这新奇壮丽的美景似乎无动于，仿佛他们都是耳聋目瞽之人。昨天溪流从群山各处汇集到一起，吟唱着雄浑的乐曲，就连宏伟的巨岩也为之撼动，演出的音乐似乎能把天使诱出天堂，可是我看到的大部分人都低头下视，好像对他们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察觉。就连那些看起来很体面、很睿智的人，都为了钓鳟鱼正忙于往弯曲鱼线上钩虫子，他们称之为运。如果去教堂礼拜的人因布道太枯燥而在洗礼盆里钓鱼以打发时间，这时，这项所谓的运动也许不是那么糟糕；但是，当上帝正在用流水和岩石作他最庄严的布道之时，居然还有人在优胜美地神殿般的圣地上戏耍，从鱼挣扎求生的痛苦中寻欢作乐！p137

我画了一张湖景素描，然后漫步走回营地。鞋底的铁掌在岩石面上叮叮作响，惊扰了那里的花栗鼠和鸟。天黑后，我来到 湖岸边。连一丝风的搅扰也没有，湖面像一盏完美的镜面，倒映着满是星斗的天空，树林遍布的群山以及美好的岩石刻蚀孑遗，所有的壮丽都得到了升华，加倍的赏心悦目，如此卓荦动人的图画，似乎只应天上所有，而不该属于人间了。P142

从分水岭的顶端，或者从托鲁姆涅草场往外看去，名叫大教堂峰的奇美高山尽在视野之中。不论从哪个角度观察，它都彰显其独特的个性。它似乎是从原生岩石上直接砍下来的一块独石构成的宏伟神殿般的山峰，其上面的多个锥形尖顶和尖柱都以其标准的教堂式风格起着装饰的作用。远望去，顶上生长的一片矮松看起来像苔藓。我期盼什么时候能爬上去作作祷告，并听听有关岩石的布道启示。P142

在浓密的、壅塞难行的森林里走了很长时间之后，我来到了一片华润的草场，上面洒满阳光，像一泓光的湖泊，它长约1.5英里，宽约1/4 -1／2英里，靠箭簇般的高大松树形成疆界。这片草场的草皮，像这附近所有的冰川草场的草皮一样，主要由丝一般光滑的四季青(agrostis)和拂子茅属植物构成，紫色的花和茎呈圆锥花序，显得出奇地轻盈飘逸，好像薄薄的云雾漂浮在绿色叶片的绒毛上，同时，几种龙胆根、委陵菜、伊薇莎属和直果属植物以及与它们各自趣味相投的蝴蝶和蜜蜂，为草皮增添了光彩。所有的冰川草场都非常漂亮，可是像这块草场这么完美的就很少了。与这块草场相比，在游乐场里最精心修剪打理的人工草坪也显得粗陋寒碜，我愿意永远在这里生活。这里如此平静、傲世出尘，却又向宇宙敞开胸怀，与一切美好的事物亲密无间、难解难分。P146

下午我在优胜美地山谷的峭壁处畅游。我爬到名叫三兄弟岩(Three Brothers)的岩石最高点，整个山谷的上半部分和山谷两边及谷口岩壁上的几乎所有岩石都尽收眼底，而雪峰座座则是它们的背景。我也欣赏了佛农瀑布和内华达瀑布，它们构成了一幅真正值得称道的图画—一岩石的沉毅力量和地老天荒的恒久与明媚植物的娇弱、秀媚和俄顷即逝的特色相映成趣；水流可以在雷鸣般的隆隆声中飞落，可是同一水流又可以在草场和小树林中滑动似的流淌，展现它那最温柔的婀娜。我立足的地方大概有海拔8 000英尺高，离谷底有4 000英尺的距离。每棵树尽管看起来很矮，像羽毛般轻软，但其站立的队形都整齐清晰，令人赞叹，就连它们投下的影子也是轮廓清晰，好像在几码距离内观看似的。树木自己的轮廓更是这样。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这山中公园精致的绮丽和妩媚，大自然园艺师般创造的地上杰作既柔媚同时又高雅庄严，难怪它能把世界各地热爱大自然的人都吸引到自己的身边。P149

。今天晚上，这一圈火映射出的情景非常美好，周围的树影像动人的浮雕，几千只羊的眼睛在火光下像璀璨的钻石矿床一样熠熠闪烁。P151

德莱尼先生整个夏天都对我非常好，在每次我需要帮助的时候，都伸出援助和同情之手，仿佛我有关野外的理念、漫游和研究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一样。他也曾经在淘金热里沉浸、受到剥蚀、得到重塑，成为杰出的加利福尼亚男人中的一员。他就像内华达的风光，经历了冰川打磨，凸显了他岩瘤和山脊那样的坚毅性格。他是一位又高又瘦、骨架修长、心胸宽广的爱尔兰男人，在美努斯学院(Maynooth College)接受了培养牧师方面的教育。他身上有许多优点，在这群山的光辉下不时地闪耀出来。他知道我喜欢野生环境，一天晚上告诉我，应该到血峡去看一看，他坚信我会觉得那里的山野之趣非常天然原始。他说他自己从来没有去过，但是他听许多采矿的朋友谈论过，说那儿是内华达所有山道中最具洪荒特色的地方。我当然非常愿意前往那里。P155

。我发现一片片矮越橘也形成光滑的地毯般的绿地紧紧贴着地面或者岩石边上，上面布满了圆圆的粉红色小花，仿佛冰雹从天上降落，俯拾皆是，数不胜数。再往上一点，几乎在每个山道口，我都发现蓝色北极雏菊和开着紫色花的山石楠，它们是大山的宠儿。这些温柔的登山者，与蓝天脸对脸，上千种奇迹保证它们的安全和温暖，仿佛它们的故园永远越是荒凉，越是风暴连连，它们的花朵反倒越是精美、越是纯洁。树脂多的坚韧树木似乎无法再往前延伸一步，但是这些娇嫩的植物 却不断往上再往上地攀爬，远远地越过了林带线的上方，愉快地铺开它们那灰色和粉色的地毯，直到深谷和浅谷内的雪堆最边缘为止。这里也有熟悉的知更鸟，在鲜花盛开的草坪般的地上来回走动，勇敢地唱着快乐的歌。我刚从古老的苏格兰来到威斯康星州的时候还是个小男孩，第一次听到它们唱的歌就是这同样的歌。有这么好的伙鞋伴一起漫游，我陶醉了，完全没有留意时间。最终我进入了血峡的山道口。庞大的岩石开始把我围绕起来，让我感到神秘非凡，印象难以磨灭。P157

                                                                                              吴砺

                                                                                                                                                                                                                                            2017．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