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事

乡愁 · 发表于 2018-2-11 10:44:57

　　大老人望插田，小孩子望过年。是的，盼过年是孩子们最急切的事，因为有好吃的，有好玩的，还有难得大家可以闲下来聚在一起热闹祥和的氛围，孩子们做错了事，驮打的风险大大降低。
　　刚进腊月，大人们心里就在估摸着今年的收成和过年的打算：该添置的添置，该改善的改善。田里稻谷归仓，无事；地里的油菜麦要松土，施下肥，好等春来一发疯地长。就着手家里的改观了，掉了石灰的泥巴壁子，搞点石灰水刷刷；老鼠打了洞或有点坑洼的泥土地面要用土填平；打扫灰尘，修整家具，再到街上买两幅新画张贴上，父亲每年必贴的还有一张政府赠的专属军人的日历画。洗衣洗被洗帐子，干干净净过年。提早预约上门的裁缝做新衣，若裁缝师傅工作日程安排不过来，压到来年再做，就扫兴了，虽然也是新衣服，总是少了神采。
　　年边上，大户人家事更多，比搞双抢还累人，起早歇晚的，不得松劲。炸冬米，做糖；磨糯米粉，做粑；蒸米坯子；炸圆子；打粉丝；扯挂面……赶得不巧，是要排队的。无论当年的收入好坏，家家都要备一点，不会让孩子们瞅着别人家丰盛的年而失落，也有邻里互送点年货，交换一下口味吧，若收了人家圆子，必回馈点粑之类的。过年时邻里也把日常生活中的纠纷忘掉一旁，都奔一个主题——年，一定把年过好，祈盼来年大家都好起来。
　　这是我们小时的年味，再往前些清代，他们的年又是如何呢？在共一百二十回的《红楼梦》里，作者整整用了两回叙说年，中国的年。贾府过年是不愁的，年前庄头交来了山珍海味，留下供祖的、自己的，贾珍亲自监视族中“闲着无事的无进益的小叔叔兄弟们”来领年货，这次已有工作的贾芹也想趁浑水摸鱼，被贾珍骂了一顿，这个可以有。富贵人家怜惜穷苦人，仁厚！让贫寒之家因“年”而温暖。
　　贾府里的年，还有一个亮点就是祭祖，作者借薛宝琴的视角来介绍祭祖的全过程。让我等惊奇的是：皇上发银子给他们“春祭”！贾府的宗祠在长房宁府内，有列祖的影像，他们祭祖的场面很壮观，也很豪华，先祭“神主”，只是“看不真切”；再祭宁荣二祖，全族人参加祭拜，供奉“菜饭汤点酒茶”，按“左昭右穆男东女西”排列，庄重肃穆，读着读着就屏住了呼吸。我们祭祖只供三牲和饭烟酒茶，烧纸钱，磕头，放鞭，没有那样的排场和隆重的仪式。
　　年前我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年终总结，生产生活的需要，经济上就与人有往来，父亲总是告诫哥哥：把自己该别人的、别人该自己的钱，都要当面结算清楚，何时还清讲明白，不能成糊涂账。那时穷人多，年边上要钱讨账的不少，有真拿不出，也有坚决讨要的，常常僵持着。但行行有规矩，讨债也一样：过小年不能讨，因为接祖；过大年可以，但有一条，人家大门对联一贴就宣告：今年真的没钱还，明年再来吧。人走。
　　年夜饭一吃，就是新年了，穿上新衣新鞋，打着点上蜡烛的纸糊的灯笼，约上小伙伴，有十多个，再挨家串门。走在充满饭菜香和硫磺味的村子里，很享受的夜游，夜漆黑，偶有远处的烟花照亮几下深邃的夜空。
　　初一，开始了农家难得的“年假”，走亲戚，走的全是套路：初一不出门；初二拜新灵；初三拜母舅；初四拜丈人。其他亲戚预约或顺延，天天都是吃喝，单调，礼节繁琐，复制吉利话。幸有抓住发家致富机遇的送“财神菩萨”的到来，眼前一亮，只见他刚到人家门前一大堆好话已倾泻而下：财神菩萨进门来，又招喜来又招财。财神菩萨贴得高，金子银子望嘎（家）挑；财神菩萨贴得矮，金子银子望嘎（家）甩……那人肩上搭着一条长布口袋，垂在身体的前后面，一头装米，一头放人家给的年货（糯米粑类的），都是“财神菩萨”换来的。据说“财神菩萨”是用肥皂作模子，印在红纸上的。大家富裕后，“财神菩萨”不来了。
　　村子里也有技艺高大上的异乡人来表演，有演杂技的、耍猴的、舞狮子灯的；记得唱戏的来了，大家纷纷把自家的大门托下来，搭戏台；印象最深的是看了一出木偶戏：一个老头上山砍柴，路遇一只大老虎，老虎紧盯着老头，后来忍不住扑向了老头，老头拼命自卫，还是被老虎“吞”了。老奶奶在家等不到老头回来，就沿路找来，看到老虎趴在那儿，老头子的头尚露在老虎嘴外，老奶奶勇敢地与老虎搏斗，制伏了老虎，把老头从老虎嘴里拖了出来，老头和老奶奶一起回家了。这故事是经不起推敲的，但艺人仅用三个简单而且笨拙的“人物”，通过“暗中操纵”，把意境和情感都演绎了出来，大开眼界！这是我最早看到的“动画片”。
　　别村的年都过得精彩纷呈，我们村子里有些见识和激情的人，也倡议组建了一支龙灯队伍，七人舞的，加上敲锣打鼓的、替补的，总计有十几个人参加，很振奋人心。大家刻苦训练，技艺娴熟后，也去了外村表演，曾碰到另一支龙灯队伍，相比之下，那“龙”自惭形秽，仓皇而去。民间有高手。
　　如今，智能信息化社会取代了手工年代，方便快捷，年事少了。没有了潜心参与其中的场景感悟，失去了乐趣；没有身临其境的情感体验，丢了厚重的味道。连同情趣一起消失的，还有认真生活的动手能力，包括我们的传统工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