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平方英寸的寂静》（二）

吴砺

                                               《一平方英寸的寂静》（二）

“看大自然的花草树木如何在寂静中生长；

看日月星辰如何在寂静中移动…．

我们需要寂静，以碰触灵魂。

                                       ——特蕾莎修女

p014

二OO五年春天，我的听力恢复，录音事业也恢复正轨，我自问：“在充满噪音污染的世界，就算有完美的听力又有什么用？”仔细思考之后，我决定把多年前构思的静谧保护计划付诸实现。

二OO五年四月二十二日“地球日”那天，我独自一人到奥林匹克国家公园的霍河雨林，在距离游客中心大约三英里的地方，把魁洛伊特部落长老送给我的一块小红石放在圆木上，并将那里命名为“一平方英寸的寂静”。我希望设下这个标记后，能有助于保护和管理奥林匹克国家公园这个偏远荒地的自然声境。我这么做的逻辑很简单，但并不是只有象征意义而已：：如果飞机等等巨大噪音会对无数平方英里的土地造成影响，那么一块维持百分之百没有噪音的自然之地，同样也能对周遭无数平方英里的土地造成影响。保护这一平方英寸的土地，让它不受到噪音污染，就能让寂静蔓延到这座公园里的更广大地区。

我希望这个简单又便宜的做法，能够成为管理声境自然资源的机制，激励和协助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做到先前已纳入法典、却没充分达成的目标，也就是保存与保护国家公园现有完好的自然声境，同时让已遭人类噪音破坏的声境得以复原。P012

可惜尽管地球很大，世界上安静的地方却愈来愈少，尤其是已开发国家，因为大量燃烧化石燃料会造成噪音污染。目前噪音污染的情况非常严重，甚至到达世上每个地方都已遭受现代噪音入侵的程度。即使是在亚马孙雨林，离人为铺设道路很远的地点，也听得见独木舟舷尾的马达从远方传来的嗡嗡声，还有当地向导的数字手表每逢整点发出的哗哔声。现在的问题不再是噪音是否存在，而是它入侵的频率，以及持续多久。现今对“安静”的测量，是以噪音入侵的间隔为准（按分钟计算）。根据我的经验，在美国要找到连续十五分钟以上的寂静，极度困难，在欧洲更是早已绝迹。现在大多数地方已经完全没有安静的时刻，反倒是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存在一种以上的噪音来源。即使在荒野地区和国家公园，白天的无噪音间隔期也已减少至平均不到五分钟。我估计安静地方的灭绝速度，远比物种的灭绝速度来得快。今天，在美国只剩不到十二个安静地方。我再重复一次：现在安静的地方已经剩不到十二个，我所谓的安静地方指的是，大自然的寂静能够支配许多平方英里的所在。P015

我只听到远方霍河的流水声，原本声量就低，再加上超过三百码的古老森林过滤过。四下静默无风，寂静到仿佛秋天已在时间中冻结，就像置身在照片里面。许多落叶竖立着堆栈在其他叶片和云杉的大树枝上，仿佛随时可能倾倒，沉默地等待下一道微风把它们带到地面，加入其他飘飘飞舞的美丽叶片。P024

稍晚，在霍河上方偏远的静默中，我听到第一声鹿鸣，立刻停步，欣赏如横笛般的高亢叫声。我从树的缝隙仰望天际，有好几分钟的时间，天空呈现出不可思议的深粉色和略带紫的浅蓝色，逐渐变色的藤槭则在余晖的映照下闪烁深红的光芒。森林旋即陷人黑暗。P029

我透过防水布，可以看到藤槭叶的影子微微舞动，还有一些高高的枝丫在月光下摇荡，p031

下午两点二十五分，今天第一道强风自河谷吹拂而上时，我正站在大叶枫林里。我听到细微的沙沙声，还有第一批枫叶被风吹落的声音，接着看到它们打着涡漩，飘到地面厚厚的蕨类植物上。每片叶子从六英尺高掉落到蕨叶上，，平均会发出三十加权分贝的声响，但落叶量最多的时候顶多也只有四十加权分贝，就像在寂静中呼一口气的声音。踩走在于树叶上，会发出四十五加权分贝的声音；如果像小孩一样拖着脚步走，会制造出森林里最吵闹的声音之一：六十五加权分贝。单只熊蜂嗡嗡飞过，音量可能在三十四至四十四加权分贝。

后来我在巨大的枫林里躺下，打了个小盹。我望着黄色带着棕点的大叶枫，还有变成鲜红色、橘色和黄色的藤槭，在这两种色彩缤纷的枫叶中，我的神志开始迷离。P043

阳光穿透暗黑的密云，突然照亮挂在数百万根枝丫尖端的雨滴，就像圣诞节的魔法一般。黑色柏油上冒起热气，河流呈现奶白色；“霍河”这个印第安名字，原本意指微白的水。P062

一百五十多年前，在大多数的城市声音都还不存在的年代，苏瓜密施印第安族的酋长希尔斯（有“西雅图酋长”之称），从美国原住民的角度谈到噪音与宁静：

白人的城市没有地方。没有地方可以聆听春天的树叶或昆虫翅膀的沙沙声。或许我是野蛮人，所以不了解，但是喧嚣似乎只是对耳朵的侮辱。如果在夜晚听不到三声夜鹰优美的叫声或青蛙在池畔的争吵，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印第安人喜欢风轻轻吹过湖面的声音，还有风本身被午后的雨水洗过或吹过松林的味道。对印第安人而言，这样的空气是珍贵的，因为这是万物——野兽、树与人——共享的气息。P072

今日，我们就像把地球的时间快转一样，在短短一个世代间，就造成相当于先前一百万年的变化。我们贪婪地取走地球的资源，但还回去的却无法弥补，更甚的是，我们经常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比方说，一直到我在意大利威尼斯的一个秋夜，我才发觉自己失去了足音。威尼斯以运河著称，没有繁忙的轿车和其他靠引擎起动的车辆，那次到那里记录城市本身及“东方快车”的路线时，我情不自禁地从敞开的旅馆窗户聆听外面的声音，一位老先生和老太太手牵手，沿着街区走向我这边，他们轻松地慢慢走，脚步声敲击在石板路上，每走一步都会发出两个声音，分别来自皮革制的鞋跟和鞋底。他们的脚步形成和谐的节奏，就跟他们的人一样相配，而我觉得他们也知道。然后在脚旋转时发出的沙子摩擦声后，他们停下，亲密的沉默后是轻柔的对话，远方的高塔刚巧在这时传来钟响，在窄街上当当地回响，形成许多层音波。

有一次我在东京听到截然不同、但同样震撼的声音，当时我被派去那里为一个计算机游戏记录日本行人的声音。东京的中心是新宿车站，每天有超过两百万人经过。这里的户外都市声境主要是由汽车和火车的噪音构成，在地面上，脚步声几不可闻。但是在离开地面的交通噪，来到车站的地下走道后，却有令人意外的惊喜。这里的通勤者穿着软鞋底走路，步伐小而缓慢，几乎完全没有交谈声，只有走动时衣衫摩擦的沙沙声，跟虫鸟鼓翼时的拍扑声相当。P073

“人会使这里的吸音效果变强，”雷丁顿解释说，“在交响音乐厅，你通常会设法在吸音效果和够长的余响之间取得平衡，余响时间通常大约两秒，才能让交响乐团的乐音充分混合。问题是如果余响时间太长，或音乐厅有其他因素会使声音失去清澈的特征时，乐音就会变得混浊。所以余响对交响乐音乐厅的功能很重要，此外，音乐厅里和声音扩散有关的一些特性，对于厅内的音响质量也很重要。这座音乐厅有一些特征，像是整个大厅和所有表面的几何特色，以及楼座的配置。”

“所以整体演奏会是自然形成的音响效果，没有使用扩音器？“

“对，这里有扩音系统供讲课时使用，但交响乐演奏靠的全是自然声响。”雷丁顿说。P099

我们继续往前走，雷丁顿指出这里没有平行的表面，，并解释说：“你希望背景噪音很低，又想控制室内的声音。你希望余响够长（两秒），为了达到这些，墙壁和所有表面一般都采用密度很高、很重的材料。这里所有粉刷过的表面，全都漆上全厚灰泥，并在背面涂抹灰泥来增加额外的厚度。”

“这是为了防止振动？换句话说，跟乐器恰恰相反？”

“对，这样才能限制吸音，让声音在室内飘扬，”他说：“同时你又想让声音散播。我们经常听到交响音乐厅被形容为鞋盒式，表面没有其他铰接，鞋盒式组构能在两秒内创造出最密集的扩散模式，将声音散布至整个室内。这个基本的几何形状是一个起点。然后你现在眼前见到的所有表面全都有额外铰接。

“如果你仔细看，就会发现到处都有某种三角形的几何形状，而且经常与墙面垂直。这些三角形是用来创造不同大小的表面，一端较宽，另一端较窄，有了这些不同的表面，就可以跟不同的声音频率产生互动。同样地，你也可以看到所有的底面都是朝不同方向折叠。当声音传出舞台，撞击侧墙，再从楼座底面弹回来时，箱形厅堂内的悬垂物是把声音往厅堂后侧推送的重要关键。两秒内，厅堂就会开始吸收声音，也就是声音衰减。所以你得控制吸音，于是我们还做7—一件事，就是设法建造能均匀吸收所有不同声音的墙。你会希望所有乐器的不同频率，以相同的平均速率在这两秒内衰减。”

雷丁顿带我去看一面侧墙。“这些都是先用混凝土盖好，然后在顶端铺上一系列不同间隔的木板条。”他用指关节在好几个地方敲击，发出类似鼓组一样的声音，每个位置的声音都不同。事实上，贝纳罗亚音乐厅刚开幕那段期间，雷丁顿的确带了一些橡皮木槌，在墙面上敲击，演奏给参加导览的民众听。P101

吴砺

2018．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