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行（九）

吴砺

                         洛阳行（九）

                           二O一八年五月一日（星期二）

                         （一）

今天一大早就坐出租车，前往丰李镇芍药种植基地。离牡丹广场约二十公里远。

昨晚在公交车上从当地人那里，无意得知洛阳郊区有一片上千亩的正盛开的芍药基地。那里刚刚举行第二届芍药文化节，有大批市民前往免费赏花。

从网上才得知牡丹花与芍药花的区别，它们长得好看又很像。1.最根本的区别：牡丹是能长到2米高的木本植物，芍药是不高于1米矮小的（宿根块茎）草本植物。换句话来说，一个是树，一个是草。这个区别就是太大了。牡丹到冬天还有老的枝干留在地面，而芍药花地面的部分会全部凋谢。只是我们真看不出来。2.芍药和牡丹最主要区别是叶形不同，牡丹叶形三裂，芍药的上部叶片是单叶。从外观来看，芍药叶片单叶片，牡丹花每个叶片前端分裂为两叶或三叶，通俗说，一个是柳叶型，一个是枫叶型。

出租车师傅说，牡丹是公主，芍药是丫环。

越过小镇，到了一片开阔视野的原野中。我第一次看到了这样长千米以上，宽有一二百米，半人高盛开小碗大的高密度粉红大花的花湖一样的鲜花地。

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小半人高立体的芍药花与绿叶编织巨大的锦被中……电影中总会出现鲜花盛开大草原风光场面，想必与这置身大片芍药花毯中产生激动，还差一点……

向远处看，从南到西约90度视角中，几公里远的有平展的不高土山岗，翠绿如厚毯，绿色中带着一点黄，真是让人心情舒畅，我似乎从未看到这一长段柔美的绿色山岗……

这片芍药地，平坦长满一丛的上下都是成人手掌大。即约十厘米直径的粉红的单层的花瓣，和两三厘米直径金黄色花蕊。植株约一尺到二尺高，每株直径约一到二尺，每株之间的距离正好可以让行人行走。

我想所有第一次见到这样超大面积，允许游人自由走进花地的游人，同儿童看到太多玩具，会兴奋得无所适从……

我记得七十年代上半期安𡽪老家农村田冲中，冬末春初稻田中成片成片绿色地毯上，开着紫红色硬币大小的小花的红花草……如今那些景色早已消失在大地上了……今天的芍药盛开田地中，芍药花大得多，也艳丽得不得了……

这芍药花开得随意，开得平凡而艳丽，没有牡丹花总让人担心的嫩娇之气，或许这个芍药地中，芍药花数量大到你不再珍惜她们了……

当你第一次置身于数十万平方米粉红色的半人高的花海中，身边花瓣美得让人窒息，让人麻木，无法抒情，无所适从……想想电影电视中美人泡温泉，水面上漂满花瓣就让观众惊艳不已，同这个无拘无束的仿佛是无边无际的红绿交织半人高花海，真是无法相提并论啊……这如同平时爱喝糖水的人，突然被人抛进全是糖水的大游泳池中的错愕……

我想我第一次看到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震惊也不会超过这次看到这片花地时的感受……

一直在芍药花丛中向前穿行，裤子全湿了，昨夜洛阳市下了一次雨，芍药花被洗得更艳……

回头望去，刚才的绿色山岗与芍药花形成纯绿带和粉红色带对比强烈的色彩带……

平生第一次在半人高花海中无拘无束的漫游了二个小时……真是过了一把瘾，就是找不到词来形容和描述……

其实在我们中国，历史上百姓将读书人看得同牡丹一样……若是把现代大学生比作芍药花，如今中国的大学生不是同这一片芍药花地的鲜花一样繁盛和茂密了吗？

这大片花地，也会使摄影爱好者无所适从……好看，拍多了就变成单一面孔……但我们的人眼永远看不厌……

要是佛陀看到如此绚丽的花海，或许会心旗摇曳啊——即使是片刻，也不枉来此看一眼啊……或许佛祖会说，这盛景是很美，但只是存在片刻，你要做好花雕落时的精神准备，自然无常，不可能永远这样茂盛……

                            （二）

下午3:00，在牡丹广场乘长途大巴前往郑州新郑机场。晚上航班是7：50。这大巴上时间至少三小时，正好给我长时间观看河南大地。

大巴在行走，你尘世中生命还在运行。

又是看到这么多楼房，这么多尘世中的生命，但你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只是你路过这里，看到他们中极少的一部分人的陌生的面孔……

“牡丹花酒”，街面上有这样的广告。

这是中性温和的河南。老百姓赚有北方人的粗犷和南方人的细腻。

我仍然还活着，这不是战胜命运，只是命运让你还活着，为此你要心怀感激。车厢笼罩在轰鸣声和颤料声中，我真的喜欢这种走在长途中的感觉……

3:30，有点困意了，却舍不得睡去……过了洛浦公园。看见了一半绿一半河水的河滩，我猜这应当是洛河吧。

这洛河似乎是世界上最平和的河流，《洛神赋》中的洛神的神秘似乎不见了……河水的绿和半水半绿的河滩，使我想起了牡丹的柔和，牡丹花使我对曹植写的洛神形象感觉更丰满了——洛神的柔和和多情……

手机在重复播放法国歌星罗娜·费比安唱的“La Lettre”，这歌也是在倾诉男女离别后的柔情与缠绵悱恻……

从未看过像洛河这样柔情的河流，几乎看不见河水的流动，柳树和白杨树的嫩绿环绕着她的岸边……

此刻，我觉得自己写作也变成了情书式的柔情和缠绵……此刻我体验到了舞台上那些年青偶像式的歌手，作为大众情人，吟唱情歌时的痛苦与幸福；我体会到作家们在自己的著作中倾诉时的痛苦与快乐，尤其司马迁在极度的孤独中向未见面的后人倾诉时的痛苦和快乐；我体会到了佛陀，作为一个人世间伟大的倾诉者曾经的痛苦与快乐——他自己痛苦换来弟子们的爱戴和倾听……

穆罕默德的《可兰经》的中文译名据说是“听”——那些宗教的创立者们，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也许是最孤独的大众倾诉者，是希望别人听他讲话的人……

我也愿成为这些孤独的人中的一员，成为一个伟大的倾诉者……白居易不就是一个伟大的倾诉者？他的《长恨歌》是怎样的倾诉人间生死离别的悲苦啊……唐明皇对生死离别的悲苦，难道不是白居易自己的悲苦吗？不是我们所有人都会经历过的悲苦吗？只是诗人的悲歌哭得风雅而已……

我们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我们可以倾诉我们的痛苦——只是我们这些凡人没有那些天才们哭得那么好看，哭得那么有文化有尊严……

4:07，大巴进入高速公路。再次看到河，浅和温柔的河水，半绿半水的河滩，几乎没有河坝的河……此刻河南大地的绿色真的柔和……

我过去对洛阳没有什么印象和概念，即使她是座历史的名城，然而从大学起，《洛神赋》中的洛神形象就深入了我的骨髓……

路边红色月季真的很艳，锦红色……洛阳人的浪漫情怀总是与牡丹相伴……

高速公路在山岗中切出的道路中高速行进。我现在坐在大巴右侧的窗边，太阳在我的右上方天空上，远处是平和高远的凹下去的绿色的平原大地……

4:16，大巴左转向正东行驶。路边有大片麦地，麦地在不远的地方凹了下去，再远一些地方，重新又升起来了无比修长的柔和不高的绿色山岗……我无意向车左边的窗口看了一眼看到了一段右侧突然中断了的山峦……

路边有大片白杨树落在倾斜向下的山坡上……

我第一次在白天看到了如此柔美的绿色山岗；或是长时间注视着河南春末厦初的原野中的大地……

我愿成为大地上一个无目标地的漫游者，自言自语地向大地倾诉我对她的无穷无尽的感觉和爱……

国内这些新建的高速公路，多是与人口密集的居住点有一点距离，这是我最喜爱的方式看这片大地……

如果你唱得足够好，总会有一天有更多的人听得见的……

太阳在车的右后方……这白杨树的绿色是温和的，如牡丹花的绿叶是同一种颜色……

4:28，我从沉思中醒了过来，无意中看到了大地在远方露出了山峦……

现在路边的白杨树林落在路基的下方，右边远山从路边树林的缺口露出浅灰蓝色长城城墙般的身段，只是他的上方不完全平坦，有点波浪状的起伏……

高速公路路基侧面每隔几米就有一株三四米高竖立的玉米棒形状的松柏树，它们默默地伫立在路边，让我想起了古代的皇陵墓道边手在袖口中面对面的人俑……只是它们现在还不是我们永恒归宿墓前的伟大守卫者……

此刻或许我只是人类的一个痴情于这片土地的一个歌声，只是这歌声没有云雀歌声那么动听……

人的生命一定会有终结的那一天。但此刻，只要你还活着，你就仍在感受生命的存在，鲜花、绿叶、阳光、还有失去亲人的痛苦……一切都是大自然的过程，我们太看重自己，其实我们只是大自然中一个尘埃——没有什么需报怨，报怨也无用……一切都是可平静接受的，但我们可以有权，向我们的同伴倾诉自己的烦恼和痛苦……只是，人们希望你用诗歌文学音乐绘画雕塑等艺术作品来倾诉……

4:42，我看到右侧有一个垂直公路巨大V字型凹进地面的沟谷；左侧则出现了一个金字塔结构的孤山，山上半白半绿，真是让人惊艳……

现在大巴进入少林区，右前方出现一垛低低土山岗，左边出现一注孤立接近方形凸出地面的石山，很独特，我问了一下开车师傅，那是不是嵩山。得到了完全肯定的回答。

大巴在少林区休息区停了一会儿，接着前行。右侧再次出现断头式绿色的山岗，它在路前方垂直式中断。

左边山岚很快消失在视野中，出现了成排的楼房。公路接着陷入山丘之间的凹槽中，再出来时两侧都是二三十层楼的楼房……

我想起前不久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民谣歌手鲍勃·迪伦，一辈子弄着吉他，自说自唱……我也差不多是开始自说自唱的旅程，多么希望这样用笔作为乐器，连续地再唱二十年，再唱三十年啊，我觉得自己刚刚起步阶段，刚刚开始学会表达自己对大地的热爱，对人间的热爱，对生命的热爱，也刚刚开始读书学习啊……

现在是5:10，我此刻希望这辆大巴永远都飞驰在路上……

道路两旁是安静的白杨树林带，天空淡灰蓝色，夕阳从身后大巴后部玻璃窗进入车内，照在座位的后背上……

高速公路这两侧的白杨树林带宽达几十米，构成绿色浩浩荡荡的或许是中国最长的人工林带……

这是一种社会富裕了标示，自然的耕地被退耕还林。这些林带使我们一直行进在绿色通道中……

5:35，高速公路有些堵车了。

公路上的车辆缓缓前行。

快到郑州了。左前方青绿色长长的山岗横卧在这平原大地上，泪水突然夺眶而出，一种声音从内心深处涌出：我是多么是这片土地啊！右侧平原小麦平和质朴，正默默的生长，在这片永恒的土地上……

这里是中华民族二三千年文明的核心地带，这里黄土土地肥沃松散，易于原始的农耕工具的耕作，因为成了中华农耕文明的摇篮，也是战争动乱的最易扫荡地方……这个不信神的伟大民族……

我平生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舒展的土地，春天绿色铺展开来的黄土地，质朴、平和，她平和的山凹和凸起，如海面上巨大平缓的波面缓慢地起伏着……

5:50，天色变暗了，大地上的绿色中已染上了一点白朦朦的雾气……这片中原大地依然是那样的质朴，那样的纯厚，这大自然大手笔展开的大地……

这少石的土地上的中华文明，任何想以土木建筑存世的企图都是枉然的……

历史在这里，多随时间灰飞烟灭，唯有文字长存……

我想起了印度那些石头材料建起的伟大寺庙的遗迹，那些是人类思想保护地，也是人类灵魂的囚室……唯有中原这片少石土地，上一代给我们往往什么都不剩，只有这永恒不变的黄土地……这似乎更证明了佛的理论，一切都很快变成无，变成空……

这片中原大地上，中国这片土地上，将与我们人类共存的先祖的遗物。引起我们后人的人类历史和时间感，是龙门石窟、秦始皇兵马俑、长城，这些曾经大规模的人群集体活动的留下的石雕作品、陶瓷、砖石结构，只有他们才会千年不朽，万年不朽……

吴砺

2018.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