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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小女儿
1923年,父亲出生时家道没落,祖父和伯父们挥霍掉祖产后撒手西去,奶奶只好带着幼年的父亲回到了唐湾的娘家,求一碗饭吃,一个遮风挡雨的家。奶奶短暂地陪伴了父亲几年,又丢下不足十岁的父亲追随爹爹而去。父亲回到了家,房子是风雨飘摇中的草屋,孤身一人的父亲去地主家做长工,给人放牛糊光度日。
1939年,父亲被国民党“抓丁”带走,孤独的他又成了“脑袋吊在裤腰带上”(父亲语)的人。在部队里,不识字的父亲被安排做侦察,十几岁的男孩在与敌人的周旋中险象环生地游走,我们姊妹能来到这世上一趟是多么幸运!父亲也以他练了十多年的侦察能力来关注着我们的成长,点滴进步。
父亲说我出世后很长时间眼睛都睁不开,且眼屎多,与老妈怀孕时爱吃辣椒有关。父亲对农活生疏,家中吃饭的多,做事的少,母亲成了主劳力。每天繁重的农活和家务,母亲积劳成疾,手术做了,人没好起来,早早离世。贫穷的家更举步维艰了,母亲治病还有债务,吃饭都成了难事。同年腊月过小年这天,指望可以分担点家务的小姐姐突发心脏病去世,这让年过半百的父亲又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压力。
那一年我虚岁七岁,父亲说为了放我一条生路,想遵从母亲的遗愿——将我送人,从父亲凝重的神情里,我也预感到了什么,对父亲更加依恋。父亲决定先把我送到姐姐家(姐姐家有饭吃),姐姐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在姐姐家,我看什么都不爽,造反作,姐姐姐夫上工,出于安全考虑,姐姐把我们四个人锁在屋里,不准出门,我把姐姐家鸡生蛋的鸡窝草都搅得满屋里都是;吃饭上也是抗拒的,那时姐姐家喜欢将牛屎巴在墙上晒干作柴草烧锅,我也以此为由头抵触吃牛屎烧出的饭菜,后来姐姐只得将我“完璧归赵”。回家后,父亲探问我为什么这样不省心,我没好气地说:“为什么哥哥都在家,非要把我送出去?”父亲惊呆了一下,说:“不送人了,人家也养不家了!”在家里,我与父亲、三个哥哥生活,与熟悉的小伙伴嬉戏。
有一次我一个人在家玩,有人敲门,我怯怯地开了一人宽的缝隙,看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对我说什么不记得了,只是我大哭,这是我印象中搜索不出来的熟人,无来由的恐惧,后来父亲告诉我那是我的家婆,八十多岁。我这一哭,让一生只养成人四个女儿的家婆从此断了我家的路,家婆要强也喜欢用心,我们这儿有老人认为:让小孩感到害怕的老人,就意味着大期不远了。父亲说家婆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父亲常去看望她,家婆家有一点上眼睛的吃的都留着让父亲带回或托人带到我家,哪怕得到一块猪油,家婆也要放在盐罐里,等着父亲去,父亲若婉言谢绝,家婆就生气地说:“你带回去给那些蛆渣子吃!”“蛆渣子”是老年人对多又小的孩子们的俗称。父亲也很节俭,非常反对别人浪费,他不喝酒,嗜烟,买的是“大前门”、“光明”的,在父亲最后的两年里,哥哥曾托人带给他硬“中华”的,他也做人情了。这与时代,也与传承有关。
渐渐长大,对周围事物多了关注。夏季里双抢时节,人最劳累困苦,不少家庭会有埋怨争执,有一次听到邻居吵嘴,烧锅的骂老板是“黑驴膫子”,觉得是新鲜词语,回家后问父亲词意,父亲问我从哪里晓得的,后来被父亲斥责了一顿。想起《红楼梦》里贾宝玉问凤姐“爬灰”的意思,如出一辙,原来成长中有不少经历相似的人。
最温暖的回忆是:冬天里,在外面玩耍或玩雪回来,将冰冷的手插进父亲手中的搭着大袱子的火球(手炉)里烘火,然后嬉皮笑脸地望着父亲笑,父亲少不了责骂的,我再呲着牙笑,有时父亲心情不好真生气,若我也心情不好时,就会眼睛一秋(瞅)翘起嘴巴扭转身子走人,不过,“我一定会回来的”是常有的。父亲喜欢看狗,夏天他爱让狗舔他劳动中身上受损的小伤口,说是有利伤口愈合,我是将信将疑的。在狗还是小绒狗时,我喜欢将一只小盆子翻过来罩住小狗,小狗挣脱不掉盆子急得直叫,无奈地驮着盆子烦躁地走动,看着“会走路的盆子”,我哈哈大笑,父亲也笑了,也骂着我,心疼小狗。
我虽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但父亲并不娇惯我,教我洗衣洗被,有时偷懒,父亲绝不允许,慢慢地我养成了习惯,再不含糊。我读高中住校时,每个周末回家都要洗一大木盆的衣物,暑假时,搞完一个月的双抢后,父亲又教我“晒霉”,即使没有霉的衣被,父亲也说要“出个太阳晒晒”,顺带我也会将刚洗净的被里被面与被絮钉在一起,以备秋凉时,父亲在家拿到就可以盖。父亲想把我训练成生活中的战士。
那年热天,农忙时节,已学手艺的二哥因工受伤躺在床上,父亲忙完了一天的农活,傍晚回家给二哥熬中药,熬药的炉子是泥巴烧成的那种,过年边上可以突锅子的。家里没有炭,父亲就用柴火在门口场地上烧,他老人家躬着腰,用蒲扇一扇一扇地扇着,我们都吃饭了,我要替换他吃晚饭,父亲坚决不肯,满脸焦虑苦闷,我只好作罢。父亲等药熬好了才吃饭的,在熬药的当中,他的内心是不是也与烟火一起升腾,与药液一同翻滚?
一个冬季的周末,我回家,父亲给我看一只上好漆的木相框,我很奇怪,母亲去世多年后家里不挂相框了,笑问挂谁的,父亲说他自己的,毫无觉察的我打趣了他,父亲只是默言。父亲还给我看了他收藏了四十多年的“宝贝”——入党志愿书、残废证、立过三等功的证书,证书上有父亲佩枪着军服的正装照,挺威武的,还有“渡江战役”纪念章,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翌年收割油菜的时节,父亲突然逝去,那相框是父亲备给自己挂遗像的!他老人家遵循着传统文化。
父亲比母亲多陪我走了十七年,逝于一九九三年农历闰三月十七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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