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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斯坦贝克携犬横越美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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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7-31 09:31: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斯坦贝克携犬横越美国》(下)



“我往前没走多远,就停在一间小屋前,这间屋子看起来很像一块另外划分出来的军用物资营房,只不过涂上白漆,并加了黄色的修饰,屋边有块即将荒芜但好像曾经是花园的地,这块地里面有些霜打过的鹤嘴花、几簇菊花,以及一些像扣子般的黄、红、棕色小花。我走在往屋子去的小径上,非常确定有人正从白窗帘后面盯着我瞧。敲了门后,有位老妇人来应门,她请我喝了杯我向她讨的水,然后侃侃而谈,把我的耳朵都快说聋了。她非常渴望说话、疯狂地想说话,谈她的亲戚、她的朋友,以及她有多么不习惯这个地方。因为她并不是这儿土生土长的人,所以她当然不属于这儿。她来自一块肥沃的土地,那儿有猩猩、象牙和孔雀。她的声音嘎嘎响着,就好像极度害怕在我离开之后再度进驻此地的安静一样。她和我说话的时候,我突然明白她害怕这个地方,而且,我也害怕这个地方。我觉得即使是夜晚也无法把我留在此地。

我几乎是逃着离开那个地方,急着离开这个一点都没有大地味道的景色。然而那天下午稍晚,我改变了所有的看法。当太阳斜偏了个角度后,孤山、斜壁、悬崖、蚀丘与深谷全都脱掉了它们烧灼与可怕的外观,散发出黄色、丰富的棕色以及一百种不同的红色与银灰色彩,这些色彩因一条条乌黑斑纹的衬托而更加显眼。景色是如此之美,美得让我把车停在一丛浓密而被风打斜了的低矮西洋杉与杜松林旁,车子一停好,我就被色彩与清澄的光线吸引,一直到看花了眼。这块雉堞在正下山的落日衬托下显得很暗,但轮廓清晰,往东边看,无拘束的光线歪斜地尽情倾倒。怪异的景色正在用颜色Bq嚣。这儿的夜晚不但一点都不恐怖,反而可爱得超乎想像,因为繁星距离很近,所以虽然没有月亮,星光却让天空闪耀着银色的光辉。空气用千霜切割我的鼻孔。我纯粹出于乐趣地捡了一堆干燥的西洋杉枯枝,生起小营火,只为了闻闻木枝燃烧的香味,听听令人兴奋的树枝爆裂声。营火在我头上形成了一圈黄光的圓顶,我听到附近猫头鹰的尖锐叫声和郊狼的吠吼,那并不是号叫,而是一种在月光黯淡时的短音低声吠叫。我这辈子没看过几个夜晚比白昼更亲切的地方,这儿是其中的一个。我现在很谷易脱卿遇大豕冉饜受到荒地吸引,重新回到这儿来的原因了。P140

我必须坦承自己对国家公园的态度有点轻忽。我没有去过任何一个国家公园。或许是因为这些公园把独特、壮观、令人称奇的景色——最大的瀑布、最深的峡谷、最高的峭壁,还有大自然或人类最了不起的作品都关起来了的关系。要我去看拉希摩山国家公园,我宁愿看一张布莱迪照的好照片(Brady photograph)o。我个人认为这是把自己国家的怪异与文化关起来自吹自擂的表现。黄石国家公园所代表的美国,不比迪士尼乐园所代表的美国完整。P144

一旦见过红杉,脑子里就会留下痕迹,红杉的影像也会一直挥之不去。没有人曾经成功画出或用照相机拍出一棵红杉。红杉给人的感觉无法传达。红杉释出的是安静与怪异。这不只是因为它们令人无法置信的高度,也不光是那些看起来似乎在眼前变换的色彩,都不是,红杉不像我们认识的其他树木,红杉是来自另外一个时代的使节。它们带着百万年前消失在石炭纪煤渣中的蕨类神秘感。他们有自己的光与影。身处红杉林中,即使是最愚蠢、最散漫与最不在乎的人,也会折服在奇妙与尊敬的魔力之下。尊敬——就是这个词。一个人会觉得必须向这确实无误的君王们鞠躬。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这些巨木了,我曾住在它们之中,也曾经靠着它们温暖而巨大的身躯露营和入睡,自此之后,我就不知轻蔑为何物。而且。我不是惟一有这种感觉的人。P167

我跟那些大巨人的身躯亲密相处了两天,那儿没有远足的人,也没有带着照相机的聒噪旅游团。里面有座沉静的大教堂。或许是因为浓密而温柔的树干吸纳了所有的声音,所以造就了沉静。树木直耸人天,没有界限。黎明来得很早,一直到太阳高挂才离开。酷似蕨类的绿色簇叶,把阳光筛成了绿金色后,再把光线分成羽轴,或者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把光线分成长条的光与影分送出去。日中一过就成了午后,接踵而至的是一个低语的黄昏,然后跟早晨一样长的夜晚很快就降临了。

就这样,时间和一天正常的界限改变了。对我而言,黎明与黄昏都是安静的时刻,但在红杉林里,整天几乎都是安静的时刻。鸟儿不是在黯淡的光线下移动,就是像火花般闪过阳光形成的斑纹。脚下是片储存了两千多年的针毯。在这样厚的毯子上,听不到任何脚步声。我觉得这儿有一种遥远而与世无争的感觉。一个人保持缄默,就是为了怕会打扰某些东西——什么东西?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树丛里有些事情在进行着,一些我无法参与其中的事情。就算我曾忘了这种感觉,也会很快就把它找回来了。

到了夜晚,黑夜很黑——只有一块笔直往上的灰或一颗偶尔出现的星星。但在这片黑暗中存在着微动,红杉这些掌控白昼却也栖息子夜晚的巨大家伙全都是活生生的东西,而且都有灵性,或许还有感觉,在某种更深沉的知觉层面,它们或许还能够沟通。我一辈子都在跟这些东西结交(奇怪,我没用到“树”这个字),我可以接受它们,也可以接受它们的力量与年纪,因为我很早就开始接触它们。反过来说,缺乏这种经验的人,在这里一开始会有种不安的感觉,一种危险、被关起来的感觉,一种身陷图固的沉重的压力感。这种感觉不仅来自于红杉的身形,还有红杉散发出来的怪异,处处都会令没有经验的人感到害怕。怎么不怪呢?从地质学上来说,这些树都是上侏罗纪时期遍布于四大州的树种,但却是今天惟一的幸存者。这些古树的化石可以追溯回白垩纪时期的始新世与中新世,当时的英国、欧洲与美国到处都可见到红杉。后来冰河南移,巨木被摧毁到无法复生的地步。这些是硕果仅存的红杉——是提醒我们,很久很久以前的世界曾是什么样子的了不起。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的年轻与无知,所以不喜欢被提醒,这个世界其实在我们出现时,就已经很老很老了?还是我们在强烈排斥红杉所带来的认知——即使我们不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个生气勃勃的世界仍将继续用它庄严的方式活下去?p170

旧金山在我面前演了一场秀。我看见她横越海湾,从兴建大道通过沙吾沙里多( Sausalito),到金门大桥的进驻。午后的阳光用白、金两色涂抹旧金山——这是一座从山丘上升起的城市,一座快乐梦境中的高贵城市。位在山丘上的城市对平地都有主导权。纽约让自己的山丘充斥着拥挤的建筑物,但是这座傍着太平洋天空,升起于层层波浪之上的金白交错卫城,却是个了不起的作品,像座画出来但从未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中古意大利城市。把车停在停车场后,我注视着这座城以及那条引导她与海相连的大桥项链。在南边绿色的高丘上,午后的雾像羊群般朝着这座黄金之城的屋棚翻涌而来。我曾经看过她更美丽的样子。小时候,每当准备进城时,我都会因为快要爆开的兴奋之情而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她留下了影响。

接着跨越用单纤悬挂的大拱桥,我进入了自己了若指掌的城里了。

这仍是我记忆中的大城,她因为对自己的伟大有如此的自信,所以能够和善待人。我穷困潦倒的时候,她依然对我很好,并没有排斥当时偿付能力暂时出了问题的我。我大可无限期地在旧金山待下去,不过我必须要到蒙特雷市去寄出我的缺席投票。P173

我将要叙述的感觉,一定也是这个国家许多少小离家老大回的人所经历过的感觉。我联络上了一些对我很重要的老朋友。我想他们的头发退化的程度比我还要严重一点。大家热情寒喧。记忆全涌了上来。从前闯的祸、建的功全都被掀了出来,掸灰扫尘。突然间,我的注意力开始神游,看着老朋友,我发现他的注意力也在飘荡。我对强尼,加西亚说的话的确是真的——我是个鬼魂。我的城镇长大了、改变了,我的朋友也随着变化。现在回到家乡,朋友认为我改变了多少,我就认为家乡改变了多少,我扭曲了他的想像力,弄糊了他的记忆。当初离开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因此我被定型了,无法改变。我的归来只造成混乱与不安。虽然我的老朋友们说不出口,但他们希望离开,惟有这样,他们才能再把我放回到记忆图像中的正确位置上。托马斯·沃尔夫o说得没错。你再也回不了家,因为除了记忆中的樟脑丸外,家根本就不存在。

我的离开是场逃亡。不过在我转身之前,我确确实实做了件规规矩矩而且感性的事情。我开车到方圆好几英里之内的最高点佛里蒙特山巅( Fremont’s Peak)。我爬过最后一块尖头顽石抵达山顶。在这些冒出地面的黑漆漆花岗石间,佛里蒙特将军◆曾抵抗墨西哥军队的攻击,而且还打了胜仗。孩提时,在这个区域我们偶尔会发现炮弹与生了锈的刺))。这个孤独的石巅俯瞰着我所有的童年与青少年,萨利纳斯河谷往南绵延将近一百英里,我出生的萨利纳斯市现在像马唐野草般往山脚扩散。西边近在咫尺的公牛山( MountToro)是个圆形的和善大山,北边的蒙特雷湾(Monterey Bay)像只闪亮的蓝色大盘子。我感受着、闻着、听着从狭长山谷吹上来的风。凤里,有长着野橡树的褐色山坡的味道。

年轻时有阵子特别注意与死亡有关的事,我记得有次自己非常希望能被葬在这个山巅上,在这儿,即使没有眼睛也可以看到一切我知道以及我所爱的事物。在那个时代,只要翻过了山,世界就不存在了。我也记得当时对自己埋葬的方式有多么强烈的感受。奇怪的是,当一个人离大限不远时,对埋葬方式的兴趣也开始衰退,因为死亡对他不再是一种盛会,而是一个事实。在这些高高在上的石块上,记忆的迷思自我修复。查理勘探完了整个区域后,走过来坐在我的脚边,他垂着毛发的耳朵像晒在绳子上的衣服一样飘动。他那因为好奇而潮湿的鼻子,用急促的呼吸方式嗅着方圆百里。

“你一定不知道,我的查理,就在这下面,在那个小山谷里,我和一位跟你同名的人,查理叔叔,一起钓鳟鱼。那边——看我指的地方——我母亲射杀过一只野猫。就在那正下面,四十英里以外,是我们家的家庭农场——个填不饱肚子的老牧场。你看得到那块较暗的地方吗?嗯,那是片小峡谷,有条环谷的清澈可爱小溪,周围还点缀着大橡树。我父亲用炽铁把他和一个他喜爱的女孩名字一起烙印在其中一棵橡树上。许多年后,一层层新长出来的树皮封盖住了这个烙印。不久前,有入把那棵树砍了当柴,结果劈柴的时候,发现了我父亲的名字。他把这块木头送还给我。春天的时候,查理,当整个山谷铺上一层像花海的蓝色羽扇豆类植物时,空气中会出现一股天堂的味道,天堂的味道。”

我再次用眼睛把景象印在脑海中,南边、西边,还有北边,接着我们就匆忙离开了永恒与不变的过去——那个母亲经常射击野猫、父亲总是把自己的名字和喜爱的女人的名字烙印在一起的过去。P182

我坐在驾驶座上时,正视曾经自欺自瞒的事情。我一个人开车,一里一里地往前开,因为我再也听不见、看不见。我能够吞下的分量早就达到了饱和,或者,像一个已经吃饱却还硬塞食物入口的人一样,我感到无力消化眼睛所吞食进来的东西。每个山丘看起来都与刚经过的那个一样。在马德里的布拉多博物馆看过一百幅画作之后,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撑死了以及无能为力再看更多画作的感觉。P193

白纸上的黑字非常卑劣,那是一种精心而刻意选择出来的丑恶。但是实际发生的景况远比污垢还糟,这是一种令人恐惧的魔宴。出现在此时此地的怒吼与疯狂的残暴,一点都不自然。

或许这正是让我感到恶心以至于很不舒服的原因。这儿没有好与坏的原则,没有方向。这些带着小帽、拿着剪报的粗俗女人,渴望得到的是其他人的注意。当群众为她们鼓掌时。她们就露出假笑,沉浸在快乐与一种几乎是无知的胜利之中。她们表现出来的行为,是种自私的小孩子疯狂的残暴。不知什么缘故,她们残忍的兽行,让人更感悲痛。这些女人不是母亲,甚至连女人都称不上,她们是一群为疯狂观众表演的疯狂演员。P229

新泽西州是另外一条高速公路。我的身体处于一种没有神经,也不会疲惫的真空状态。朝纽约而去的车潮愈滾愈大,推着我往藅走,突然间,大张欢迎之臂的荷兰隧道◆魔口出现在眼前,我的家在隧道的那一边。

一位警察招手让我出了像蛇一样的车阵,并打信号叫我停车。“带着丁烷不能进隧道。”他说。

“可是警官,我已经把丁烷桶关起来了。”

“还是一样。这是规定。不可以带瓦斯进入隧道。”

我突然间崩溃了,坍垮成一团疲惫的果冻。“但是我想回家,”我呜咽地说,“我怎么样才能回家呢?”

这位警官对我很好,也很有耐心。或许他在某个地方也有一个家吧。“你可以往上走,经过乔治,华盛顿大桥(GeorgeWashingtonBridge),或者你也可以搭渡轮。”

当时正值交通高峰,不过这位好心的警察一定看出了我潜在的狂乱。他阻止了野蛮的车潮让我先行通过,并极细心地引导我。我想他一定有股想亲自开车送我回家的冲动。

我神奇地上了霍波肯o渡轮,然后登岸,在前面,远方的市区依然陷入通勤者每天一面追赶跑跳碰,一面完全漠视交通信号的疯狂忙碌中。在纽约的南部,每天都是潘普洛纳,。我转了一个弯后再转一个弯,结果错入了一条跟我反向而行的单行道中,因此我必须倒车出去,却又陷入一群正在转弯的快速人潮中,进退不得

突然间,我把车开到一个禁止停车区的路缘上,熄掉了火,靠在座椅上大笑,完全停不下来。因为在路上时的神经紧张,我的双——手、手臂和肩膀一直在发抖。

一位脸色红润,有对雾蓝色眼睛的老警察朝着我弯下身来。“怎么了,老兄,喝醉了?”他间。

我说:“警官,我开着这家伙跑遍了各地——山岳、平原、沙漠。现在终于回到自己的镇上,我住的地方——可是我迷路了。”

他开心地微笑。“别放在心上,老兄,”他说,“我只有星期六才会在布鲁克林区迷路。好了,你想去哪儿啊?”

旅行的人就这么又回到了家。P248



吴砺


2018.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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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砺,桐城人,生于1963年,1979年就读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大学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1997年曾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任访问学者,其后在硅谷工作。回国后一直在公司从事研发工作,已申请了五百多项国内外专利,并于2004年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过第一本散文集《西海岸之》。2011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散文集《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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