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supermarket flower》-Ed sheeran
一年前,外公去世了。 外公患有脑梗近七年时间了,这段时间里妈妈和大姨轮流照看。这种状态从我考大学的时候就延续了下来。每隔两天,妈妈就跟大姨换班,去外公家陪护。许是因为大学时候就离开了家,每年探望外公的时候就变成了特定的那些节假日。再往前的几年时间里,外公的病症还没有那么明显。除了反应稍微迟钝一些,外公和我印象里的样子也没有太多的改变:不太愿意讲话,但是我们说的话他都记得。 有一年回去的时候,外公看到我,停顿了很久才叫出我的名字。我意识到,有些事情开始往即定的方向发展了。但是,我也不愿意去面对这些事,因为我真的是一个很胆小很怂的人。
外公早年当兵,因为性情温和为人友善,在部队上的人缘十分好。后来,外公认识了外婆——一个温婉灵巧的山东女子。再后来,在一次外出执行任务的路上,载着外公一个队伍的卡车在崖边翻了车,消息传到部队大院的时候,外婆左手拉着大女儿,右手拉着小女儿,直接就去了政委那里询问情况。政委安抚说,车子翻了下去,一车人都生死未卜,正在尽力搜救,不要着急。他们说,那个时候的外婆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旁边人去拉她的时候,她说了句:“我坐会,坐会。”拉着两个女儿回到家以后,外婆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那三天,外婆说她几乎哭干了所有的眼泪,这也为后来外婆的眼疾埋下了伏笔。 三天后,部队上传来消息,车子和人都找到了。外婆高兴坏了,把两个孩子托付给邻居以后就直奔军区医院,看到的是一个头上缠满绷带的外公。政委说,外公他们的车子翻下了山崖,找到的时候车底朝上,人都压在了下面。外公的伤势很重,如果醒不过来的话可能就一辈子卧床了。
外婆跟我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抱着我坐在院子里,缓缓地说着,我似懂非懂地听着。外婆说,她抹了把眼泪,暗暗下定了决心,就是瘫一辈子也认。好在老天眷顾,外公醒了过来,但是却落下了脑部重创。部队的建议是回乡休养,外婆对外公说,你去哪我就去哪。 就这样,一个山东女子跟着外公回到了安徽。
印象中,外婆做得一手美食。而最让我难以忘记的,就是外婆包饺子的手艺。可惜,那时候我除了在和面的时候捣乱,啥也没学会。外婆的手艺好到什么地步呢?我妈说,那个时候跟我爸定亲,我爸头一回上家里吃饭。外婆为了好好招待这个准女婿,摆开了过年的阵势包了顿山东大饺子,我爸一口气吃了68个。这事儿,一直被我妈笑到现在。逢年过节,外公家里就是最热闹的时候。
这份感情,到底能有多深。 自从外公受伤以后,外婆什么事情都不愿意让外公伸手,我妈说连碗筷都摆好了外公才来吃饭。外婆说,不能让他累着。 印象中,外公和外婆没有拌过嘴。外婆说,我让着你。外公说,我不跟你计较。他们俩的性子啊,真的是再和缓不过了。某个阳光温暖的午后,外婆会带我去门口找几位老伙计打打扑克。但是外婆去的最多的,却是一家玉石坊。那个时候的我不懂,只记得外婆特别喜欢跟老板聊天,偶尔试一试玉镯子又放了下来,眯着眼睛说好看好看。其实,外婆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楚了。 日子平淡如水的背后,总会酝酿着不同的转折。 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外婆胃癌倒下了。医生说,没办法了。后来,医院说在哪儿都一样,要是希望病人舒服点就接回家养着吧。外婆在家里躺了很久,每到饭点的时候就说:你去,去给你外公拿碗筷和酒杯,倒半杯酒就行,不能多喝。我说:婆,你就好好躺着吧。说实话,那个时候我根本不懂癌是什么。
外婆走了以后,外公消沉了很久。每天坐在后院的椅子上,电视里已经在放广告也不知道换台。那个时候开始,外公不愿意听特别吵闹的声音。每次看电视的时候,外公都说:声音开小一点。小孩子过年过节在家闹腾的时候,外公说:小声一点。现在我可能有一点明白了吧,外公觉得外婆还在那里睡着,不愿意声响太大,不愿意吵到她。 后来,我们几个外孙辈的孩子都出去念书工作,和外公的沟通也越来越少。 再后来,外公被查出脑梗。 最后,外公也离开了。
之所以想到这些陈年旧事,是因为前段时间,我陪着妈妈去外公外婆所在社区的居委会,签署了一份配合政府进行城区规划的协议。说白了,房子要拆了。我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现在,外公外婆都不在了。房子也冷冰冰的,想想也就算了吧。 其实,我内心里是一个非常不喜欢离家的人。但是这些年我却一直在外漂泊。说好听点,叫打拼;说难听点,叫逃避。我这个人最不好的一点,就是越喜欢什么越不想表现出来。比如说,小时候每到过年,外公都会给我们三个外孙、外孙女买三个形状造型各异的灯笼,让我们自己选。我一眼看中了那个大红色的玻璃灯罩的灯笼,但是我却不敢开口。我说,让哥哥妹妹选吧。妹妹喜欢卡通图案的东西,她拿走了那个飞机造型的蓝色灯笼。剩下两个,我怕哥哥拿走我喜欢的那个灯笼,又怕说出口自己的喜好。我跟哥哥说:你看,那个红色玻璃的真丑。哥哥说:是有点。那这样吧,丑的我拿走了,那个福娃给你。 我愣在了原地,可能套路就是把自己套进去了。
我这种性子,我自己都讨厌,明明很在乎,却总是不愿意表达。
前些日子,为了完成外公的遗愿,我陪着妈妈回了一趟山东老家。在那里,我彷佛看到了无数片段在我的脑海中闪回。舅舅告诉我,外公外婆在回老家之前,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墙上的照片没有褪色,上面的每个人都笑得灿烂。 我见到了小姨姥,她和我外婆长得太像了,以至于第一眼我就哭了出来。老人拉着我,说没关系没关系,那种感觉彷佛外婆还在。小姨姥的身体不好,像这样的见面我不知道还有几次。但是老人家心里清清楚楚,她说:孩子,这可能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这种明知道是最后一次见面的见面,我承受不住。
我觉得,一点含在嘴里的感情和话语,在没有说出口的时候,不要奢望被理解。 当下,就是最好的安排。 没有什么值得你为之紧张为之疯狂,也没有什么值得你为之胆怯为之否定自我。 下一次再见的那种美丽,值得被所有人铭记。
(这一刻,我是真的想念外公外婆了。抚摸着他们住过的老房子的门框,从他们拍过照片的海边眺望出去,我的心里反而溢出了一种幸福,他们那个时候在一起依偎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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